中式庭院,雪花纷纷扬扬,为红墙绿瓦添了几分寂寥。
朴骁重伤,龙稚一人灵力不足,暂时不用担心起阵法,双方暂且休战。
卿銮半边翅膀被支架固定,坐在廊下修养,楚暝在旁照看。
虽以灵力愈合了伤口,但卿銮身体承受的痛苦不比人类少,此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司小礼递上纸巾,询问了卿銮的情况,又问方晴。
“她在我家。”卿銮道:“她精神状态有点奇怪,本来回复得还好,一看到我就变得不正常。前天开始,我把她送到灵石屋修养了。”
司小礼:“零食……屋?”司小礼脑中出现画面——方晴食中二指夹着辣条,一手拿着高脚杯,里头的可乐晃呀晃。
“是的。”卿銮道:“我这几千年收集的灵石所建,疗伤补气效果极佳,我平日也会在那里修炼。”
司小礼:“……额。”跨服聊天,司小礼默默打扫了脑中的辣条和可乐。
山神对卿銮歉然道:“我考虑不周,该多派些人手。”
“您言重了。”卿銮摆摆手,道:“是我轻敌,没想到朴骁现在这么狠。不对,我是没想到龙稚敢这么干。”
司小礼与卿銮想法相同。就连体育比赛都会在意主场客场,龙稚在山神的地盘儿布阵,怎么想都有种违和感。
何况稚和朴骁虽然是凶兽,但说白了也只是万千凶兽中普通的两只,无非道法稍微高了些,手段稍微狠了点儿。
但窫窳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能力差距,就这么轻易让他俩搬过来了?
还有一点司小礼很是在意,山神说过,窫窳之事都要经过上神过问,现在搞出这么大动静,上神竟毫无察觉。难道,龙稚魅惑的能力,已经达到扰乱神明了?
思索片刻,司小礼问山神:“神明实现信徒祈愿,需要什么做交换吗?”
“并不是对等的。”山神道:“只要他们所奉献的东西值得神明回应,即可应允。”
山神进一步解释道:“就像推力能使小球前进,精神力同样可以对外界产生影响。念怪本质上就是通过精神力形成的,诸神的能力也与信徒的精神力呈正相关。这便是‘心诚则灵’的底层逻辑。”
楚暝蹙眉道:“龙稚跑来天龙山,不会是想对山神祈愿,让窫窳恢复神格吧?”
卿銮撇撇嘴:“逆转乾坤。得消耗多少道行?除了咱家夫人,谁还能让山神当这个冤大头?”
山神面色一沉,卿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色登时变了,楚暝也看出些端倪,想必山神曾为爱人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然而,平日机警的司小礼此刻却毫无所查。
突然被称为“夫人”,司小礼脸色爆红,过于害羞以至于忽略掉了信息。众人均长舒一口气。
害羞只是暂时的,司小礼是个很有正事儿的人,很快回归正题。
司小礼道:“如果是自身利益呢?不拼一把就要生不如死,放手一搏就变得很有必要了。”
众人立即反应过来,龙稚的祈愿对象并不是山神,而是窫窳。确切说,是曾经身为神明的窫窳。
卿銮意识到:“所以他需要狌狌的时间能力。”
然而楚暝却道:“狌狌族群能力最强的就是白星,如今白星已死,龙稚有把握成功吗?”
司小礼道:“时间锚点只是一道保障。其实,只要时间足够久远,在窫窳还没有成为凶兽之前,召唤就可能可以得到回应。”
“联通上古,献祭窫窳。”山神总结道。
“不错。”司小礼道:“虽然现在浑浑噩噩,但只要连通时空,让过去的窫窳来到现世,凶兽便有了他们自己的神明。”
“等一下。”楚暝道:“我哥已经转世,三百年前的是一缕残魂,如今摆脱桎梏来到现世,灵魂才得以完整。窫窳的情况则不同,现在这个只会无能狂怒的,跟当初那个拥有神格的,可是原原本本的同一个。两个窫窳的相遇,不会出现悖论吗?”
众人皆看向山神。
山神解释道:“人类已经发现了光的波粒二象性,并且通过双缝干涉实验,证实了观测与光表现形式的关联。”
众人均点头,虽然没有研究过,但这几位平时科幻作品都没少看,基础知识还是有一些的。
山神继续道:“时空亦是如此,在宇宙中存在多重时空,而时空也会因特定人的观测而展现,这也就是所谓的‘时空观测者理论’*。”
卿銮道:“神明便是时空观测者中的一种,而神明还拥有选择时空的能力。为了避免时空无限分裂而进行选择,也就是所谓的时空修正术。”
楚暝愕然:“也就是说,在神明窫窳收到祈愿的时候,时空瞬时分裂,他只要选择新生时间线,抹去现世的凶兽窫窳,就可以完成时空跨越。”
“理论上是这样的。”卿銮道:“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只要神明能力足够强大,普通人很难察觉,有时候只是一时恍惚,有时候感觉似曾相识,有时候甚至不会意识到发生过什么,从前时空的自己已经灰飞烟灭了。”
司小礼同样惊讶。他虽然努力了解神明的事,可这些是他从未涉足的领域。这也是神明不会想让人类知道的秘密。
楚暝无法理解,倒不是理论问题,而是动机问题。“按照他们此前的布置,我一直以为龙稚想要自己成神,现在看来,他怕不是连命都不在乎,真是偏执。”
“我倒不觉得。”楚明明迈着小短腿儿,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我有点儿佩服他了。”
“呸!”楚暝抱起小男孩儿,气鼓鼓道:“那家伙根本是反人类,钻牛角尖,不把别人在意的人当回事,连身边在意他的人也不在意!”
这绕口令,难得楚暝自己理得清楚。楚明明还要说什么,楚暝搬出监护人的架子:“哥你年纪还小,别管这些事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楚明明叹气,楚暝到底把他当哥哥还是当小孩儿?
山神的注意力则全在司小礼身上。爱人会认同旧友的做法吗?生生世世这么多年,爱人面对大义时从不畏死,那么这一世呢?又要抛下他吗?
似乎是看穿了山神的想法,司小礼伸出手,跟他牵在了一块儿。
司小礼什么也没有说,而男人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承诺。
山神翘起嘴角,眼底尽是化不开的甜蜜。
“咳咳咳。”卿銮夸张地咳嗽:“虐鸟啦!”
司小礼:“……”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但不得不说,卿銮这话也没毛病。
“别那么紧张。”司小礼道:“龙稚是一时心急,只要明白了利弊,厘清状况,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想去劝龙稚?”山神问爱人。
司小礼没等开口,先闻到浓郁的酸味儿,又不好直接说明,于是偷偷递眼色,回去会给他赔罪。
山神立即领会,竖起两根手指。司小礼叹息,两次,行吧。
然后,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两天。”
司小礼:“??!”这是趁火打劫吧?“我放弃了!”司小礼果断道:“拯救世界什么的与我无关,神明您自己上吧,再见。”
说着就要跑,当然是失败了,山神拎住了他的领子。
“不为天下苍生操心了?”男人轻笑道:“这道有点儿不像你。”
司小礼自有道理:“量力而行,我只是个凡人。反正你不会放任地球毁灭。”
还真是。男人长长吐出口气,竟然被二十几岁的爱人拿捏着,不过这感觉意外地不坏。
“说说你的主意。”山神道。
司小礼翘起嘴角,多少有点儿小得意。
“我不是要劝他。”司小礼道:“既然是昔日老友,眼看他被利用,我总得提醒他一下。”
接着,他又补充道:“即便我忘了过去,也不能抹去从前的过往与信赖。”
司小礼这话,说的是他和龙稚,但也是对山神说的。他不会因为忘记过去相爱,就辜负神明的万年情深。
醋缸本人自然听懂了,否则司小礼怎么会感觉他背后有条尾巴摇啊摇。
楚暝一针见血,问道:“龙稚被利用了?什么意思?”
司小礼耳语一番,众人均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连山神亦是面色一凛,旋即冷声道:“若真是如此,不妨让他试试。”
随后传令下去,各方布置,众人领命,均散了去。
司小礼与神明相视而笑,下一秒,两道身影手牵手出现在大厅当中。
***
康复院的大厅里,站满了穿病号服的人,围成三层同心圆,圆心便是那只曾身为神明的凶兽。
不论是人类还是窫窳,均默然呆立,如石雕一般。
司小礼与山神出现在圆圈最外层,与龙稚、朴骁二人面对面。
结界轻易被突破,室内凭空多出两道身影,龙稚并没有感到惊讶,轻启朱唇,笑道:“你不该来的。”
司小礼也笑:“但我已经来了。”古龙老爷子的路数,他熟。
并没有预想中的剑拔弩张,看来即便司小礼没有记忆,龙稚依旧认可他就是当初的雪神 ,是曾经的挚友。
不过对于司小礼而言,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龙稚。刚打了个照面,司小礼就不觉心中慨叹:“好美。”
六出也很美,美得灵动,清冷肃然,而龙稚的美却透着股子妖异,如鬼魅般惊心动魄的危险。
司小礼忽然想起崔昊,那种性格恶劣、行为不端的普通人类,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拥有这样的爱人?还幻想对方是自己的玩物,真是自不量力。
直到手被握住,感受到那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司小礼才意识自己正对着龙稚愣神儿,完全是在美人面前看傻眼的状态。
司小礼心里一“咯噔”,这下糟了,醋缸怕是又要炸!
急于解释却卡住了,未曾想还有个火上浇油的。龙稚看出端倪,笑道:“好久不见了,雪神大人,哦,还有您的——前世配偶。”
大厅里一阵寒风平地起,山神面上附上了一层白霜。
对面儿,龙稚笑得一脸的不甘示弱,压根儿不把什么神明威严放在眼里。
他旁边朴骁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但是很明显,他把保护龙稚放在了第一位,虽重伤在身,仍立即进入应战状态。
司小礼嘴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半句话,扶额在心中吐槽——龙稚这小子,长得粉雕玉琢的,嘴怎么这么欠呢?
秉持“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司小礼打破僵局。
“龙稚你好,我叫司小礼,这位是我老板山神,也是我男朋友。所以实际上,我只是前世雪神,而他是我的现任配偶。”
众人:“……”
龙稚的表情僵在脸上。万万没想到,雪神这辈子的转世是个话痨。
司小礼当然不是话痨,他只是需要时间,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情况,佐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而一旦证实,他们将面对的情况将会更加棘手。
司小礼继续道:“我有事情想问你。”
龙稚摇头:“我不回答。反派死于话多。”
司小礼:“……”忽然明白龙稚为什么跟他是朋友了,司小礼发觉了他们俩的共同之处。
司小礼笑道:“你也觉得,你所做的事情不正当?”
龙稚也笑起来:“何为争当?不过是立场不同。”
“那如果是双方受害呢?你想看渔翁得利?”司小礼平心静气,所说的话却足够龙稚胆寒。
“你什么意思?”龙稚的表情有一瞬动摇。
果然如此,司小礼心中有了底,用对待老朋友的语气说道:“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