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这个世界的问题可太大了。
22.
缓缓降临的夜幕之下,两个外来者并排坐在废墟中一截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废弃管道上,遥遥望着远方与他们无关的璀璨城市,任由寒风把身体吹得像尸体一样冰冷。
??费雅纳罗已经在自己濒死时预见过了绝望,但在听到一连串的牺牲后,他仍然感到了喉间的血腥气,几乎肝胆尽催;而诺洛芬威作为亲历者,却像是麻木了一般,极尽冷静地描述着或悲戚或壮烈的一切。
“有时候我会不切实际地想,如果没有出奔,说不定会有个好一点的结局。”诺洛芬威低声说,“比如伊瑞皙……我能原谅图茹卡诺自立门户,但他承诺过要照顾好她的……不,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对他的觉悟抱有期望,也绝不应该希望她能……”
按照费雅纳罗平时的性格,他应该说“你们这群扮演老实人的家伙留在提力安,只会继续被一个人当几个人使乃至更甚,就算不跟我走也迟早自己走上这条路”的;但喉咙里的血腥味太重了,他恍惚觉得只要一开口就会吐出血来,只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23.
“我敬佩你能冲锋在前。”
“但我和阿拉芬威的孩子们都只剩两个了。”
“你的孩子却都安然无恙。”
“我恨你。”
24.
“我想,我需要替你纠正一个错误。”蓝鸟机械地说,“如果‘阿拉芬威’指的是你弟弟的话,你和阿拉芬威的孩子们都只剩一个了。”
25.
……总而言之,很难评价,但人之常情,蓝鸟的损坏情况更严重了。
“谎言从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蓝鸟歪着脖子倒在草丛里,声音四平八稳地说,“我一直在追更,从《那一夜,背叛者竟与宿敌……》到《逆袭!霸道公主爱上我: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还有最新的《大破防!团战翻车,泪洒坟头》,深蓝传媒是有水平的……”
26.
费雅纳罗和诺洛芬威一路狂奔。
他们要到城市里……起码要到有人烟的地方去,才能获得蓝鸟所述可以“回放影像”的设备。
27.
金银交织的光芒在夜色中缓缓流淌,衬得月光黯然失色,又将高塔群晕染成了一片宛如悬浮于高空中、令人目眩神迷的仙宫浮岛;而从它的脚下延伸出的辉煌光环被遏制于边缘,黑暗与荒芜仿佛正悄无声息地侵袭过去。
在那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灯光如同零星的萤火虫,不时地宛如垂死般闪烁着。
“许多人认识你们,所以最好伪装一下。”蓝鸟被抓着脖子,但并不影响它正常说话,“我想,你可以扮成带孩子的‘废区民’,就说孩子生病了急需治疗,再贿赂一下守卫。”
诺洛芬威看了眼几百米外的高墙,又看了眼另一只手上挂着的半死不活的费雅纳罗——大概没人会怀疑“孩子生病”这事儿。
28.
在蓝鸟指导下,抹了一脸灰、又用铁锈画了一脸乱七八糟图腾的诺洛芬威佝偻着腰,抱着装睡的费雅纳罗,提着被裹成包袱的蓝鸟,付出了一个装着未知内容物的小瓶(蓝鸟从肚子里掏出来的),被守卫领到了门卫室边一个被杂草和杂物遮掩住得墙洞旁。
“你还真是有点手段,在废区还能弄得到这种好东西。”比诺洛芬威还高一头的守卫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尤其意犹未尽地盯着包袱。
诺洛芬威警告性地按了按腰上挂着的斧头,守卫哼了一声,往洞口努了努嘴。
29.
……诺洛芬威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费雅纳罗大概也一样。他听得到他的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30.
他们最终还是进入了……文明区域。
虽然这不过是个废弃物处理厂附带的居民区罢了,各种材料搭建的稀奇古怪的房子一片片地堆在一起,又被一些巨蟒般的管道缠绕着;地面倒是异常平整,还略微柔软,但仔细一看,“地毯”其实是不明脏污被踩实了。
意外的是,这里普遍穿着灰色制服的居民大多数都是人类,还有一小部分居然是矮人;随着城堡似的屹立在不远处的处理厂中传出铃声,他们很快就像工蚁一样从某条街道涌出来,又分散开来,匆匆进入各个小巷。
两人往墙角走,试图避开人群,却又发现人群对他们并没有兴趣,他们只是急着去做什么似的,不把目光投向任何旁的事物;但随着蓝鸟把路指引得愈发偏僻阴暗,路人的打扮和态度都有了些变化。
“不用管他们。”笼罩在恶意的打量之下,蓝鸟的情绪仍然非常稳定,“应当昂首挺胸,继续走。”
……而在莫名其妙地瞪走了几个围观者之后,诺洛芬威认为可能是他的体格和斧头发挥了效力。
31.
在穿过小肠般复杂到让人头晕的巷子和地道后,两精一鸟到达了目的地——一家巫医开的药铺,好吧,巫医本人指正说这是“诊所”。
他胖得像座小山,堆在架子柜子和桌子之间的空档里,被卡得严丝合缝;在仔细观察了会儿两个来客后,他整座山意外地往上弹了一弹:“‘诺多01’和‘诺多02’?[未知]怎么跑到我这儿来的?我还没见过气质这么像原主的[未知]呢,尤其02……”
“我来给他们办个身份标识。”蓝鸟在包袱里说道,它切换成了维拉语,“希望你还记得我,达萨。”
这下小山直接从空档里跳起来了。
32.
“……否认派遣[未知]蛊惑民众、干涉信仰、强迫劳动、破坏阿萨拉菲伦地区稳定以及恶意攻击、侵害[未知]主权的指控……”
“……[未知]也想开发吗?但阿萨拉菲伦地区的主权无可争议!……”
“……是狡辩,[未知]公然宣扬‘[未知]’,并称之为‘母亲’……”
“……可笑,我们的民众宁可认他者为母亲,难道不是因为诸位行为[未知]吗?……”
费雅纳罗仰头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发光虚影,大脑努力处理着它呈现的人像口中用维拉语传达的信息,他能听出这些变来变去的人显然在讲阿尔达——即阿萨拉菲伦——发生的某件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理解其中蕴含的意思。
诺洛芬威轻轻碰了他一下,费雅纳罗回过神,就看到达萨提着蓝鸟,拿着一个盒子从房间后方挪了出来。
“你们自己安吧,喏,就是那个槽里,有符文的一面朝下。”达萨把装着几颗宝石的盒子放在他们面前,愤懑地看了眼蓝鸟,又警惕地看了眼诺洛芬威,迫不及待地往房间深处挪去,“怎么想的,没看过那则消息吗?我可不要冒生命危险……”
33.
影像的喧嚣与光彩一同落幕,除了废弃物处理厂的巨型机械永无止歇的低沉震动声外,房间里再无其他动静。
过了一会儿,蓝鸟评价道:“其实打得不错。”
34.
“原来,”诺洛芬威忽然笑起来,“居高临下地这么看,我是很渺小啊。”
35.
“《霸道公主爱上我》可以跳着看,这个明显有剧本,那次暴动之后哄人类顺民用的。”蓝鸟完全没被兄弟俩沉重的气氛感染,积极推荐道,“不过,费雅纳罗可以看眼儿子,虽然他们的戏份很滑稽;最精彩的部分是“金发美人与妖狼激情肉搏”,我受伤前经常去剧场看复刻,两年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剧目。当然,我认为你可能更在意茜玛丽尔……”
36.
“他@%的埃卢庭葛!他@%的维拉!他@%的伊露维塔帝国!!!”
37.
银蓝色王旗在余晖中落入血污,在轻柔的结尾曲中,最后一段影像播放完毕。
诺洛芬威的手掌还按在桌子上,指节白得能看见血管里淤塞的蓝;他站得很直,一动不动,瞳孔在昏暗中扩张成了两潭死水。
“这部从双方备战就开始直播了。”蓝鸟评价,“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至少双方都不应该看直播……”
桌子凌空飞起,砸在柜子上,发出碰撞的巨响与金属摩擦的刺耳尖鸣;播放影像的设备和宝石一同摔得粉碎,挥起的斧头将残存的一切破坏殆尽,碎片像残肢断臂般四处飞散开来。
余晖与旗帜的影像仍然在他视网膜上灼烧。
“……我诅咒你们。”似乎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把自己蜷成一团,含混的话语与呜咽一同挤在喉咙里,“……和我们一起腐烂在血海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