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皎然,入秋后每日至深夜便温度骤凉,半扇敞开的纸窗间探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正欲将其合上。
余慈吹了烛火准备躺下歇息,却警觉地听到特殊的动静,似足靴从檐上瓦片掠过,模模糊糊传来。
草草披了件外衣,推开房门。
正对面的屋顶上,少年穿戴整齐,乌发用发带束得一丝不苟,发尾垂下的尖尖却带着湿意,就像是已经在那待了许久。
薛皙本是专心致志眺望着隔壁的方向,察觉到余慈出门,转过头问道:“吵醒你了吗?”
余慈摇头:“还没睡,发生了何事?”
月光舒然,照亮少年熠熠双目,只见他不再盘腿坐着,而是站起身,脑袋后面的马尾划过顺滑的弧度,整个人就如一只收起翅膀的鹤轻盈从屋顶落下。
“有人闯进来了,看方向去的是佛堂,我得去看看,阿慈你留在此处。”薛皙应了褚钰的请求自然是尽力做到,他叮嘱道,“我之前予你的防身药物记得随身携带……”
这些话余慈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他无奈笑道:“一瓶提神醒脑专克迷药,一瓶强效有力专迷歹人,见人需先起三分戒心,切不可被善伪装的贼子所骗,这些话我都记着。”
“事态紧急,不能再耽搁了,你先去帮忙吧,我这里我自会警惕的。”
“有贼——来人啊——有贼——”
还没等余慈话落,悚然的惊叫倏忽唤醒已经陷入沉眠的府邸,接二连三的烛明伴随窸窣的脚步,火把和提灯汇成的光带向佛堂涌去。
薛皙凝重点头,轻功一转便跃上墙头,直奔佛堂。他赶到佛堂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抵达。
佛堂左右两面的油灯将室内映得通明,佛堂的场景一下便尽收薛皙眼底。
素衣清容、手持檀木珠串的女子莫约就是褚钰口中的姑姑褚菀,她双目低垂、面含慈悲,神情竟与身后的照世观音像有足足七分相似。
察觉到有人进来,褚菀平静地撩起眼皮看了来者一眼,她瞳色很深,映出两点油灯的火光随风跃动。
“受褚钰所托,叨扰褚小姐,如有冒犯还请见谅。”薛皙上前拱手行礼。
褚菀缓缓转动盘在腕间的檀木珠,“薛少侠言重。”
褚菀虽然不掌府中事,但对于府里人员进出还是略有耳闻的。侄儿褚钰怕她独自守着佛堂冷清寂寥,总是隔三差五来找她聊天解乏,所以褚菀轻易就认出面前人的身份。
褚钰说这段时间不太平的事情太多,怕有不长眼的贼子冲撞了姑姑,所以请了他的师父帮忙,他师父虽然年轻但武艺不可小觑,又有侠义心肠,让褚菀若是见到不用害怕。
在褚菀看来,江湖人身上有种好辨认的江湖气息,面前的少年无论穿着打扮还是姿态气势,都透着股“风雨任我闯、烦事不挂心”的洒脱劲儿。
她语气平缓道:“方才有一贼人打晕我门口的侍女,另一侍女回来便见其昏倒在地。”
“这二位是京都来的缉役,听到呼声前来帮忙。”褚菀客气地介绍,“吕霖吕大人以及邱复霜邱大人。”
“吕大人、邱大人,在下薛皙。”薛皙抱拳。
稽司府十大缉役的名头薛皙有所耳闻,立刻就将传闻与面前两人对上。
半蹲在地上,正凝眉探察昏迷侍女的年轻姑娘大概就是“问九泉”吕霖。
头戴文士帽,一身素白宽袍,脚边地工具箱里共两层,一层是仵作用的验尸工具,一层放着治病救人的银针和药瓶药包。
面前之人的特征正好和十大缉役之一的“问九泉”吻合。
据传闻,“问九泉”本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后来突遭变故变得口不能言,从此改行成为一个仵作。
虽不能言,却愿为九泉之下的冤魂“言”。
“问九泉”的名号由此而来。
另一个也同样好辨认。
虽一副俊秀雅正的青年面容,却满头白发如覆霜雪,腰间一侧海青色挂包花纹繁复,末端坠着五颗铜铃,铃芯似乎已经摘去,并不会随着人走动而发出声响,另一侧的银鞭共十三截,每截边缘锯口锋利,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这个莫约就是“饮雪鞭”邱覆霜。
吕霖微微点头示意,复而又垂首忙活手上的事。
站在一旁的邱覆霜抬手回礼:“薛少侠。”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吕霖从工具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纸张和碳条,碳条打磨得比较细,用布裹着,适合用于写字。
——人无大碍,只是晕过去了。
邱覆霜仔细盘问另一个侍女:“你将你见到情况一一如实说来。”
侍女较先前惊魂不定的模样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还带着些许不安,抖着嗓子道:“我们二人皆是侍奉小姐的,因腹中绞痛暂时离开去方便,回来就见人晕倒在门口。”
“你可曾见到贼人?”
“不曾。”
“褚小姐可曾注意到贼人的特征又或许是否有其他动静?”邱覆霜转而询问一旁垂眸不语的褚菀。
“贼人并未进入佛堂,若非侍女出声,我也不知有人来过。”
“侍女返回未见到贼人,贼人也未进入佛堂,此处院落又地处偏僻荒寂,除一间佛堂再无其他,深夜费劲心思潜入,总不会只是为了打晕一个人。难不成是意图从此处去往别的院落,无意间被守夜的侍女瞧见,故而将其打晕?”
邱覆霜指节微屈抵住下颚,沉思片刻道:“看来得等人醒来了。”
“不!”薛皙神色凝重起来,“还有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府邸被呼声惊醒汇聚而来的众人携着光亮踏至院落,通明照出薛皙半边面容,冷肃的神情浮出杀机。
“调虎离山。”
……
“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青年的模样非常普通,扔在人群中转眼便能忘记,但他的声音却格外好听,莫名能让人全然专注他的话语。
余慈不认得他,但看来他似乎认识原主。
一直安安静静的系统突然出声:“宿主如果不了解原主的身份和人际关系很容易露馅的,要不要考虑和我合作?就一个条件,宿主之后配合走一下剧情,你看成吗?”
余慈、原主、系统共处一具身体,类似于三方拉了个群聊,只是原主全程潜水,系统怎么艾特他都没有回应,所以系统只能和余慈交流协商。
这种关键时刻谈条件,是协商合作还是威逼胁迫?
余慈没有理会系统。
“你来作甚?”余慈掀了掀眼皮看向青年,语气波澜不惊。
“人引开不了多久,我就长话短说,教主命我来保护你,顺便配合你,我会找个机会和理由与你们同行。你独自一人不方便,若有要办的事尽可告知我。”
余慈淡淡应声:“知道了。”
他转过身,显然是送客之意。
“许久未见,你倒是看开了许多。”背后的青年语气中似有感慨唏嘘,“既然身处江湖中,诸多事,躲是躲不开的,你能看明白这点,教主也会放心一些。”
夜风拂动余慈柔软的衣摆,漆黑暗色里看不出他的神情。
“还有什么话要说一起说了。”
余慈的语气算不上友善,青年态度却未变分毫,仍旧那般温和包容。
“教主还让我转告你‘聂堂主死了便死了,尸身扒皮剁碎喂了野狗,你无需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