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芮嘉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手机上弹出的好友申请。
是秦铄铭。
犹豫半晌,芮嘉点了通过,然后精心挑选了一个问好的表情包发过去。
但对方没有回话。
吃完早饭,段宋帮他把东西都装进后备箱,先把他送到快递公司,然后才去了医院。
因为昨晚已经提前预约过,因此没用多久,芮嘉就已经办理好了一切手续。
从快递公司出来,芮嘉想跟爸妈发个消息,但刚拿出来手机,秦铄铭的消息却先弹出来。
【铭哥:有空吗?见个面,B大外缘旧,10点。】
手术室,无影灯下,手术台上一片惨白,气氛凝重近乎窒息。
段宋透过护目镜,快速瞥了一眼旁边仪器的数据,声音像是淬了冰,“肝素100,阻断钳。”
旁边的巡回护士迅速将东西递上。
“学长,假腔压力已飙升到真腔的1.8倍。”张思路在旁边提醒,声音急促。
“启动深低温停循环,核心体温降到20,准备脑灌输。”段宋仍旧保持冷静,带着乳胶手套的手争分夺秒。
体外循环机开始循环,发出沉闷的嗡鸣声,段宋果断下刀。
三个多小时后,血液被导流管迅速抽离患者身体,张思路替段宋擦去额头沁出的汗珠。
“准备带垫片缝合。”段宋疲惫地停下手上动作,将最后的缝合工作交给剩下的助理医生,自己退到一边,目光紧紧锁定在显示器上。
等到关键的吻合工作结束,段宋才终于松下紧绷的神经,摘下沾上血渍的护目镜,沉声提醒,“复温速度控制在1-2,仔细检查吻合口。”
历经四个多小时,手术终于结束,段宋到外面换下身上的洗手服,摘下口罩,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双眼因长时间盯着手术台,又干又涩,已经隐约现出些血丝;脸颊也因长久地戴着口罩,弄出几道交错的勒痕。
越看越死气沉沉的,没什么人样。
良久,段宋生硬地勾出一抹笑,发现比哭还难看。
刚才的手术其实并不容易,患者是个年轻的姑娘,血管又脆又细,稍加不注意就会导致不必要的出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即便他已经做过不少手术,但是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会后怕。
医生说起来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可很多时候更应该说是个赌徒。
赌自己的手够不够稳,赌自己能不能把活生生的一条命,硬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可结果,谁又能知道?毕竟,生死无常。
“学长,你怎么还没走?”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出一声,紧接着段宋就看到镜子里出现另一张带笑的脸。
张思路以为他是还担心刚才的手术,告诉他,“患者已经送到ICU了,数据一切正常。”
闻言段宋点了点头,挤出洗手液,打开了水龙头。
“学长,你可真厉害,”张思路一边洗一边看着他,“怪不得我们齐主任总夸你。”
冲洗干净,段宋从旁边抽出两节纸,面色已经恢复平静,“齐主任?”
“对啊,就是心内科的齐主任啊。”张思路继续说。
齐主任?段宋倒是完全没什么印象。
“你是心内科的?”段宋问他。
张思路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对啊,今天上午有个主动脉夹层手术,挺急的,心外科许多医生都调过去了,所以就派我们心内科的过来帮忙了。”
段宋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已经湿透的纸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不准备再多说。
心内科和心外科虽说是两个科室,但很多情况会一同会诊或者进行复合手术,因此实际上区分并不严格,也会互相派人帮忙,大家都已经对此见怪不怪。
张思路见段宋抬腿要走,急忙追上去,“学长,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可以吗?”
闻言,段宋顿住一秒,但又很快走出去,张思路的声音被甩到身后。
出了手术室,快走到办公室时,碰到两个家属。
见他走过来,两人急忙笑着迎上来。
“段医生,明天的手术,还请你多照顾照顾。”一个女人说。
见状,段宋停下活动的手腕,正色安慰他们,“自然,身为医生,我们肯定会尽力,请你们放心。”
“谢谢,谢谢,”女人说着,朝四周来回瞟了几眼。
段宋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见到什么东西碰上自己的手。
“段医生,这是一点小心意,您收下吧,”女人将东西暗戳戳往段宋手心送,段宋躲开又贴上来。
“对啊对啊,太谢谢你了。”另一个男人也附和。
“不好意思,这是医院规定,不能收的。”段宋沉声提醒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可女人还是不死心,又跟上来,“段医生,别啊,是不是嫌太少了啊?”
“没有,”段宋无奈地重复,但又见他们执着的模样,叹出一口气,接过红包,“你们放心,明天手术会尽力的。”
两人见他手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感谢了两句便走了。
回到办公室,段宋将东西放到桌子上,整个人疲惫地瘫到椅子上,或许是站了太久的缘故,刚坐下,小腿突然开始抽筋,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管。
家属给主治医生送红包的情况,在医院已经是司空见惯。
医院虽然明确规定医生不能收受贿赂,但是又想着让家属放心,规定医生可以代为收下,然后在手术前重新打到患者的住院账户中。
不知道在椅子上眯了多久,段宋隐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朦胧间,模糊的人影逐渐与梦中的人影重叠。
芮嘉蹲在椅子旁边,还是将犹豫许久的手贴上他的脸,浅浅笑了笑。
“哥哥,我吵到你了吗?”
窗外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像是一团梦幻的橙色光雾,笼在芮嘉脸上,清晰得能看到上面的小绒毛。
还是……好可爱。
胡思乱想着,等终于回过神,段宋发现自己的手也已经贴了上去,拇指在芮嘉眼下轻轻摩挲着。
“什么时候来的?”良久,他终于哑声开口。
“就一会儿,”芮嘉说,收回手覆在段宋手上,“但是没想到会吵醒你——”
没说完,段宋突然回握住他的手,芮嘉似乎被吓到,睫毛很轻地颤了颤,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手怎么这么凉?”段宋问他。
“有……有吗?”
“嗯。”
一字落下,两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劲儿。
最后,芮嘉盯着段宋的眼睛,没忍住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脑袋躺到段宋腿上。
“我刚才,去见铭哥了。”芮嘉说。
段宋不觉得意外,昨晚吃饭的时候秦铄铭想要联系方式,后来回家又知道芮嘉这个态度,他才将微信推给了秦铄铭。
“嗯。”段宋回他。
“你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吗?”芮嘉抬起头,对段宋的反应感到十分不满。
“哥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而且还是很多?”
段宋一时语塞,知道是秦铄铭又说多了话。
但过去那些,现在再谈,什么用也没有。
“明天晚上有空吗?”段宋转了话题。
“啊?”芮嘉愣了半拍,然后点了点头,如实说,“明天下午要在学校广场办一个活动,大概六点多结束。”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见他蹲了这么久,段宋站起来,从旁边拖来一个凳子给他,然后拿起水杯走向饮水机,“上次医闹的事情,主任说想请你吃个饭,让我问你,明天晚上可不可以。”
医闹?芮嘉突然觉得这事儿有点遥远,如果不是段宋现在提起,他就已经彻底忘了。
他不太喜欢这种生意场上的饭局,第一反应想拒绝,但又想着对方毕竟是段宋的领导,如果因为自己,伤了他们的和气,怕又给段宋找了麻烦。
段宋过来,将水递给他,“怎么了?不想去?”
芮嘉接过杯子,立马摇摇头,“没有,就是……想问问是明天晚上什么时候?”
“他们说看你。”段宋说。
“那就晚上八点,行吗?”
“嗯。”
……
关于自闭症儿童的义务募捐活动,池栩筹划了很久,芮嘉前几天晚上也一直在看方案,跟着准备需要的东西,直到这两天才终于弄完。
虽然累点,但是看着这一幅幅框起来的画,芮嘉又觉得做这一切确实很有成就感。
在此之前,他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连照顾好自己都吃力,更别提做公益这些事情。
可现在再想,以前的这种想法简直是蠢透了。
将所有画一一挂到绳子上,芮嘉用手背抹了抹额间的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怎么这么开心?”池栩从旁边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累吗?”
见状,芮嘉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水,猛灌了好几口,等终于缓过劲儿,说,“他们画得好漂亮,我真想当面去看看他们。”
“可以啊,等有空,我带你去那个咖啡馆看看?”池栩笑着问他。
闻言,芮嘉立马二话不说地答应。
“这个,”跟着池栩坐到棚子下,池栩递给他一个用小彩石头编成的手串,“也是孩子们亲手做的,戴一个?”
芮嘉接过,捏着手串,新奇地在半空看了好久。
这些手串是参加活动的小奖品,他们负责的这几个人手上都带着一个。
看了好一会儿,等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来了,芮嘉将东西戴到手上,很快便进入工作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