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陈笃清就算在学校,也能听到人讨论陆定在哪里。他心里得意,面上却同其他人一起八卦陆定的新闻,还假装担心他们的奖学金怎么办。
上完课演完戏,陈笃清也没急着回家见新闻主角,而先去了食档。
陈笃清虽然在云吞店打工多年,但并不太会做饭,平日里自己吃喝都很随意,但陆定要养伤,他肯定要让他吃好,这几天都是买现成的来。
起初陆定是不说自己要吃什么的,让陈笃清随意,陈笃清就在能力范围内多买几份,然后他就观察到如果饭桌上有炒牛河,陆定就会将牛河都吃光,而且会将配的辣酱全部倒进去。所以后来陈笃清买牛河时,都会跟老板多讨两盒艳红辣酱。
出食档时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陈笃清一路疾奔,到家时,雨还未落,只一片乌云追到头顶。
饭菜还热乎着,陈笃清招呼陆定把饭菜摆上,他跑去风扇前吹风。维港秋日依然炎热,他一路狂奔,出了身薄汗,干脆撩起衣服吹。
陆定摆好饭菜,看向少年仔露出的肌肤莹白透粉,汗水沿着腰线滑落,落进暧昧陷阱。
陆定蹙起眉头,眼神晦暗不明。
那姿态是种勾引,也是种全然不设防。
陆定垂下视线,目光落在桌上两份辣酱,他眼中迷茫陡然消散,让陈笃清过来吃饭。
陈笃清说他还不饿,但还是乖乖坐到陆定对面,将牛河推到陆定眼前,又笑眯眯说起今日在学校的趣闻。
陆定的筷子奔向叉烧饭,陈笃清一顿。
“我其实并不爱吃牛河。”陆定扒了口饭,淡淡道:“回陆家后,我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让人知道,自己习惯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陈笃清微愣,直觉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他有点尴尬:“那我明天给你带猪脑,看着你吃。”
陆定掀起眼皮看他,眼神平静,陈笃清抿抿嘴唇:“我开玩笑的。陆生,你今天怎么了?”
电扇“呼哧呼哧”转过来,又转过去,吹不掉陈笃清此时的惴惴不安,而陆定放任他胡思乱想,就像对那些心怀鬼胎的叛徒,用沉默拷问嫌犯。
他终于开口。
“这个月二号、五号你在哪里?”
陆定放下碗筷,看进陈笃清眼眸深处:
“阿清,七号那晚,你为什么出现在浅水湾?”
陈笃清用沉默回答陆定的问题。
陆定深吸口气,循循善诱:“二号是周一,五号是周四,浅水湾那晚是七号,周六。”
“阿清,你回想一下,那几天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在学校,云吞店有没有遇到奇怪的客人?”
“不着急,你慢慢想,阿清。”
陆定每次叫“阿清”,陈笃清的心跳都要快一拍,但这次,陈笃清的心只往更深处沉去。
陆定脸上的神色还是很温柔,像在看路边可爱的小猫小狗。但陈笃清明了,那亲和笑意背后是对敌人才有的尔虞我诈,只要他说错一个字,陆定刚刚那只拿着碗筷,夹起自己给他买来牛河与叉烧饭的手,就会掐住自己脖颈,攥取自己最后一丝氧气。
陆定吸口气,站起身,将窗边发财树搬到桌上来,手掌轻易包住大半树干,稍一用力,泥土松动,整颗发财树就被他连根拔起。
发财树被放到一边,陆定看着陈笃清,手从盆地掏出一本黑色小册子,连带着泥土与碎叶,摊开在陈笃清面前。
那是陆定的电话本。
陈笃清几天前还同陆定抱歉,自己搞丢了他的电话本。而现在这个电话本就在二人中间,宣布陈笃清至少一项的欺骗罪。
从始至终,嫌犯陈笃清看着陆定做这一切,不阻止,也不解释。
陆定有些恼怒,吴阿麟,陆华谨,公司里那些小鬼老鬼,他已经有够多敌人,身边不能再容一条毒蛇。他愈发坚定,握了握手,衡量对陈笃清动手到什么程度才能逼出真话。
窗外闪电划过乌云,照亮屋内沉默,雷雨将至。
屋里愈发阴暗闷热,二手电风扇仍然敬业地“吱吱吱”,妄图以微小气流吹散满屋沉郁,却只吹开陈笃清额头鬓发,吹散他眼神中所有热意,袒露心底荒芜。
一直僵坐的陈笃清终于动作——
他开始整理桌面。
屋子本来就小,住着他们两个大男人,现在桌上又是吃食,又是电话电话本,还有颗发财树,摆的满满当当,混乱的不忍直视。
发财树先放入盆中——
“二号那天课很多,到九点才下课,我去陆氏楼下转了两圈,直到十一点,你那层还亮着灯,真是资本家,也不知你给人多少加班费。”
动过的食物包好,放到门边垃圾桶,等下扔掉。没动的留着放到窗边,这个天气,明天大概率坏不了,还能吃一顿——
“五号运气最好,云吞店忙完,我到歌赋街时你刚好从金浪饭店出来,在门口抽烟。那天临时降温,你还打了两个喷嚏。”
桌面收拾大半,只剩陆定的手提电话和电话本。陈笃清收拾时才发现,陆定的手提电话不知何时已经充过电。他自嘲一笑,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最后一根红威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七号在浅水湾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般就在巴士站那边晃悠,因为那里没有人赶我,我还能看到你家屋顶,想象你看两个钟文件,也许会出来活动活动。”
陆定指尖微动,车站那个位置的确能看到他家屋顶,但屋顶是储藏室,平时除了佣人无人出入,陈笃清等一晚上也不会看到他。
“除去二号、五号、七号,我一号三号四号也去过陆氏,去过浅水湾。”陈笃清声音不自觉拔高,带着敌意:“我还去过传闻中陆生爱去的每个地方,只是没碰到你,所以你的人没查到罢了。”
陆定蹙起眉头,声音也带哑:“我知道你跟踪我,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想要什么?”
陈笃清愣了愣,像是被扎破的气球笑出来,嘴巴好一会儿合不上,好似陆定问了个极其愚蠢荒谬的问题。
“陆生觉得我图你什么呢?”
陆定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但是烟雾后男仔的目光太过锐利,刺进人心。他试图拔出这根刺,却被陈笃清猛然用肉身堵住。
“陆定,你知我钟意你。”
陈笃清声音很冷,好像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心爱之人告白,而是在威胁灭门仇家。陆定眉心紧蹙,脸色阴沉中透着危险。
陈笃清想,陆定好像在思考自己的告白是不是遮掩阴谋的谎言,或者因为自己说穿他的【装傻】而感觉不适。
于是他笑了笑,心下一阵痛快,像吞了吐真剂,什么都要说出来。
他要捅破天。
“钟意一个人,就会想看到他,看不到,接近一点点也会觉得欣慰。我甚至无数次庆幸,维港这么小,我和我钟意的人呼吸同一种空气,一年总有几次擦肩而过。”
“陆生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唔,这不是最奇怪的。”
“你还记得吗,那次在车上,我强吻过你,然后就跑了。但我下车后没有去皇后码头,也没有回家......我又回了浅水湾。我就站在巴士站那里,看着你家,想着与你每次见面,每次交谈。我想回到我们初认的时候,我一定不会犯那么多错,那么多傻,让你觉得我烦。我要更讨你喜欢.......”
“但是已经晚了,陆生已经不喜欢我了!我这辈子我都再无法与陆生见面了,我不如即刻去死!”
陈笃清声音沙哑,眼眶发红,整个人绷的像要断掉的竹,没注意到桌上陆定手指微动。
“但我不想死,不舍得死,我只好跟踪你,用运气和努力,去撞每一个能见到你的【一分钟】。只是【一分钟】又【一分钟】,不够的,远远不够!我越来越贪婪,我想回到和陆生打电话的日子,我甚至想,我甚至想.......”
“想把你关在家里,把你绑起来,任我抚摸,拥抱,亲吻,再也不分离......”
陆定猛然抬头。
暴雨倾盆,密密匝匝,打落一颗要碎掉的心。
陈笃清脸色苍白,身子发颤,深深喘着气,他憋太久了,尤其最近和陆定那么近,他不得不更小心隐藏自己阴暗心思,每日胆战心惊,怕陆定晓得自己疯狂爱意,扭曲心思。
现在好了,一切大白天下,陆定一定觉得自己是变态,觉得自己阴暗肮脏,要除掉自己这块污渍。
下一瞬,陆定猝不及防伸出手,直冲陈笃清面门——
陈笃清闭上眼,等待陆定对他降下惩罚。
但他只感觉手指一轻,睁开眼,陆定拿着刚刚在自己手指间燃烧的那根香烟。
香烟已经燃到尽头,差一点,就要烧到他。
陆定随手将香烟摁灭,脸色晦暗不明。
陈笃清缓缓冷静下来,陆定应该不屑于对自己动手吧。
“......我知道你早晚要走的,但总想能多留你一天,一个钟也好。否则又要天天跑浅水湾,很辛苦的。”
他眼底还有泪意,却笑出来,撑着桌站起身,还伸了个懒腰,挨着满心绝望,经过陆定时,手背猛然抓住。
陆定声音低哑,从下飘上来:“陈笃清,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不是个好人。”
陈笃清轻笑:“我从不认为陆生是太平绅士,但我就是钟意你啊,我有什么办法!如果陆生因为我太钟意你,而要杀了我,最好现在就动手,否则你走后,我还是要跟着你的。”
真是的,【钟意】说多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陈笃清吸吸鼻子,试图挣脱开陆定的手,却动不了。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陆定掐着脖子按进沙发上。
陆定看着这个年轻人,对方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视自己,眼神中竟然有种视死如归。
那就一起死好了。
他单手衔住年轻人靠近自己,嘴唇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