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回到京城后,连花楼都不去了,也不见那些狐朋狗友,整日里茶饭不思。他爹爹倒是对他这番远行后的变化颇为满意,直夸他成熟稳重了许多。
“你在蜀山那边开的铺子经营得不错,明年打算再多给你开几家分号。只是可惜,短期内你估计是回不来京城了。你娘给你相看了好几户不错的姑娘,人家一听你不在京城住,都不愿意。”
这倒是顺了小七的心意,顺水推舟还表了一番孝心,“男儿以事业为重,如今儿子只想专心立业,无心成家。”
小七爹越听越欢喜,恨不得马上去佛堂烧几柱高香,这一向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子居然开了窍,不流连烟花之地,也开始有上进心了。
“你有这心,为父深感欣慰!王管家,你陪七公子在那边,也多留意着些,若是有门当户对、品貌俱佳的姑娘,也帮公子张罗张罗。小七啊,你若是真有喜欢的女子,记得写信回家,我和你娘亲自去给你提亲,聘礼一定要摆满十里长街。咱们虽然是商贾出身,但也是京城的皇商,牌面不能丢!”
小七在家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十五,马不停蹄地就往蜀山赶。天寒地冻,山高水长,路上又遇到了大雪封山,待他回到蜀山地界时,已是二月二龙抬头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到了蜀山脚下,又停了许久。小七忍不住叫来王管家询问,才得知:“公子,前面又被雪封了,这眼看进了山就快到了,咱们要不在这边镇子上住上几天,等雪化了再回?左右也不差这几日。”
差!怎么不差!我现在一天都等不及了。
小七喃喃自语间,焦急地一把掀开车帘。马车外大雪纷飞,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进山的路上堵着长长的马车队伍,眼见山路湿滑,积雪难行,不少人已纷纷掉头离开。
小七咬了咬牙,披上灰狼裘,抱紧手炉揣进狐狸毛暖手筒里,又戴上灰鼠锦毛抹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跳下了马车。
“唉!公子!您去哪儿啊!前面危险啊!”王管家踉跄着也跟了上去,脚踩在结了冰的地面上,原地转了好几圈,差点摔倒。
冬风吹过,寒意萧索,胡小七裹得再严实,还是冻得打了个冷颤,嘴角翕动对着身后人说道:“进了山就快到了,我走进去!你带着马车回镇子吧,等雪停了再走。”
王管家怎么肯听,拖着半截入土的身子,拼命往小七跑走的方向追去,边追边喊:“公子!不可啊!公子!山路本就崎岖!如今下了雪,更是步步险境!您就听老奴的,先回去吧!您慢点诶!小祖宗!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
雪地里两行脚印一深一浅,王管家追得气喘吁吁,小七却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跑。摔倒又爬起,满心只想冲回山间那座宅院,一头扎进那人怀里,再贪婪地嗅尽那熟悉的气息。
“七郎。”
风雪中一声轻唤,主仆二人同时抬头,有惊有喜。
朱焰手撑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一袭白色大氅,神姿高彻,立于不远处的雪坡上,茫茫白雪衬得他面容更显清俊,眼角因为天寒泛出桃花红。眸中的飞雪化成了一滩春水,温柔地笼住小七的身影。
“朱焰!”
“朱焰?”
那人自雪山飘然而下,宛若踏破云天的神祇。他将大氅撑开,把小七裹进怀里,转头对王管家微微颔首:“小人收到消息,特来相迎。前面道路湿滑,这马车是进不去的。既然公子归心似箭,那小人先护送公子回家,管家且宽心。”
王管家踌躇着,也拗不过胡小七,只好眼睁睁看着风雪中,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入了山门。自己叹着气,摇着头,带着马车又回了镇子上,等雪化了再走。
“朱焰......”小七挽着他的手,眼睛又弯成了新月,闪着点点星光。
腰间手臂微微收紧,朱焰垂首去□□他挂着莹莹雪珠的长睫毛,启唇说话间,仿佛唇瓣含入了一片纤薄冰凉的雪花,“叫哥哥。上床叫哥哥,下了床就叫朱焰么?”
小七含着笑,四顾左右没得旁人,自是听话地改了口:“哥哥,按我写的信应该五日前就到山门了,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知道路上的时间不准,所以十日前就来此等着你了。怎么样?累不累?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梅饼,院中新开的梅花做的,还热着。”朱焰从怀中掏出几块油纸包的梅花饼,喂到小七的嘴边,“来,先吃一个。”
小七没有张嘴去吃那块花饼,而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吻上了他的唇,被他揉进怀里,轻抚着后背。二人紧贴在一起,隐约还能感受到小七胸前起伏。
“我好想你。”
“我也是。”
吻了一会,因为这条路旁时不时会有其他人经过,饶是朱焰的大氅将小七挡的严严实实,但每每响起人声,小七还是会不自觉地身子僵直,舌头都忘了动。朱焰觉得好笑,便也放开了他湿润的红唇,与他十指相扣,漫步在无边白雪之中。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还给你做了好东西。”朱焰得意洋洋地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只长长的红漆木盒,示意小七将它打开。
“冰糖葫芦?!”小七看到那盒子里,躺着一串被糖浆包裹的山楂果,这在蜀地可从没见过。自己这一次回京,思念过度,以前心心念念的食物,都没心思好好饱饱口福。见到这串糖葫芦,除了欣喜,更多是对于朱焰对自己点滴关心的感动。
朱焰期待地看着他,说道:“我一人留在这,也没什么事情,之前不是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嘛。趁着过年家里清净,最近又天寒地冻,便多试了几次,终于算是成功了。快尝尝,合不合口?”
伴着冰糖发出清脆的声响,醇厚的糖衣在小七口中缓缓融化,带来一丝丝冰凉而又甜蜜。红果的酸味被温柔得包裹其中 ,酸甜相糅合,增添了几分层次感。虽然比不上京中老字号做的,但多了朱焰的爱意,反倒更是甜腻得张不开嘴。
小七的双眸又变得水波盈盈,惹得朱焰将他揽入怀中,宠溺笑道:“怎么?吃个糖葫芦又吃感动了?七郎也太容易动情了些。”
“才不是因为这一根红果,都是因为你罢了。”
“回去我还给你准备了火锅,我们就在廊下,一边赏雪,一边吃饭,如何?”
小七的手指划过他的唇角,将自己留在唇角的津液抹去,眼含春意,声音尽是勾人,“哥哥只想着吃饭,都不想吃我么?我可是夜夜都想着哥哥呢!”
“小狐狸精,先回家。”朱焰给他将抹额扶正,揽着他继续往家走去。
快一个月没见,小七将回家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张家公子又娶了几房小妾,李家公子又收了几个男宠,这些闲话都跟朱焰说了一遍。听得朱焰这张家长,李家短,脑袋都大了。
“说了半天别人,你自己呢?”
小七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嘻嘻笑道:“走了走了,都送走了。我那昆仑奴还卖给了一个一直喜欢他的公子,卖了五十两,可真是亏死我了。你知道我为了训练他,请人调教就花了多少?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如狼似虎,可惜了,可惜。”
“既然这么可惜,那公子不如带回来,养在家里?左右是地方大,多几个人也不显着什么,多双筷子而已。”朱焰声音清冷,又是不悦。
小七见状便不再多说,赶忙哄道:“诶呀,别生气嘛,是我说错话了。不可惜,为了你,什么都不可惜。我那一宅子的人加起来,都不及你懂我心、知我意,还这么…体贴入微。哦!我爹还提起你呢!”
朱焰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问道:“你爹爹知道我?”
“我爹爹说,要是蜀地有倾心之人,他们要带着一条街的聘礼来求亲呢!”小七杏眸微微上挑,眼里的碎光星星点点,“所以,要不要嫁给我,哥哥?”
朱焰停下脚步,桃花眼眯了眯,说:“我若叫你夫君,你可敢应?”
小七望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感觉心被揪了一下,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被他环得更紧了一些,“算了算了,当人夫君太累了,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
说完,从怀里摸索起来,“对了,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大件的都在车上,随身带的这个先给你瞧瞧。”
朱焰伸手,替他拂去嘴角沾着的梅饼碎屑,低声道:“你就是无价宝,什么礼物能比你贵重?”
“无价宝易寻,难得有情郎。给!看看配不配得上我的情郎。”小七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白色龙骨刀,镂空刀鞘上盘踞着一条精雕细琢的蟠龙,龙眼镶嵌着红晶石。
他“苍啷”一声拔刀出鞘,那细长的骨刃仿佛瞬间斩开了风雪,刃身上片片龙鳞纹理清晰可见,反射出冷冽精光,层次分明,坚韧异常。
“好端端的,干嘛送我把刀?”朱焰接过这把名曰龙骨的短刀,看起来应该是用象牙磨制,龙骨可没有这么温润。
小七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厨房里的剔骨刀不好用,肉都被剔烂了,只能做成肉糜。我回家正好看到这把刀,想来削铁如泥,那剔骨头应该也不在话下,你也好省点力气。”
朱焰揉了揉他的黑发,垂下目光,用刀鞘挑起他的下巴,声音缱绻:“省点力气,用在你身上?”
“诶?我、我可只是心疼你,不要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七被他勾得心下燃起火来,可也知道离家还有半日路程,便移开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再直视他眼中的欲望。
“是,小人多谢公子赏赐。”朱焰将骨刃插回刀鞘,挂在腰间:“这骨刃看起来价钱不菲,本是杀人利器,应行于江湖。如今被公子送给一个厨子,终日与菜刀锅碗为伍,也不知它心中会如何失落。”
小七争辩道:“它能日日被哥哥这样的天仙拿在手中,高兴还来不及,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朱焰闻言,轻笑说:“哪家天仙下凡来,只为日日给你洗手作羹汤?”
说这话,还多了几分自嘲。是啊,哪家的神君,在人间整日低三下四地伺候一个凡人呢?
天冷了怕他冻着,天热了怕他中了暑气,吃得少了怕他身体不好,缠吻久了又怕他纵欲过度。以前在山里,朱焰就跟养孩子一样养着小七,但至少千年大妖,更多时候不过是跟自己耍赖而装出柔弱模样,不会轻易受伤生病。
如今来了凡间,这脆弱的□□稍不留意就受伤、生病,还那么容易死,朱焰觉得这六百年自己又老了六千岁,心力交瘁。若不是因为自己天生白发,这么个操心法,估计每次回山这发丝便会染上些新雪,在第四百年的时候就已经全白了。
这时,小七的一声惊呼,将他思绪拽回,“是白梅!好漂亮的白梅!”
朱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不远处的山巅上有一棵傲雪白梅,融进风雪中,匆匆赶路的行人都没有发现,也没一人驻足观赏。
“城中皆种红梅,认为这白梅不吉利,但是在这风雪中,却是飘然如仙,不惹尘埃!”小七仰起头,对着朱焰眨眨眼睛,朱焰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扶额说道:“风雪路滑,你当真要爬?”
“白梅雪难得,正好我这还有个酒壶,装些回去,又是一方新香。”小七说完,将带在身上御寒的烧酒一饮而尽,瞬间脸上泛起红晕,转身踮起脚尖贴上朱焰的唇,将这烈酒渡进他口中。
“这是我从家里带的酒,蜀地这边的酒绵柔但没劲儿,还是得北方严寒地这烈酒,一口下去,浑身都能暖和起来。”
朱焰知道,他是个香痴,自是拦不住他,只好陪着他离开大路,踏上了崎岖陡峭的山坡。凛冽的风雪在耳边呼啸而过,迎着风雪,二人十指紧扣,往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