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导演宣布拍摄结束，蒋淇荞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秦燎半搂着他的腰从台阶上走下，“累了吗？”

他语气亲昵自然，蒋淇荞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有点。”

“一会儿我们就直接回家休息了。”

“好。”

他们一边闲谈着，一边走到副导演身边。

对方的眼底从一开始看他们时的微妙审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她脸上也多了点笑意。

“辛苦二位了，今天的拍摄就到这里了。”

秦燎跟蒋淇荞一前一后上了车，车门关闭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就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们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通道，一直到车子重新停回秦燎的别墅门前，秦燎也一直没再主动开口跟蒋淇荞搭过话，跟在拍摄现场时判若两人。

蒋淇荞也并不惊讶这种反差，对方毕竟是专业的，早有心理准备。

到家之后蒋淇荞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餐。

他洗好了手，赶紧走到餐桌旁，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

片刻后秦燎也在他对面坐下。

秦燎做了个轻便的手势，蒋淇荞也不再客气。

今晚的外卖也出乎意料地合乎他的口味，他不是本地人，口味也偏重一点，他又出奇的嗜辣。

桌上有一半的菜都是川菜，蒋淇荞吃得不亦乐乎。

他胃口很好，比起他秦燎吃得就少多了。

对方只吃了几小块牛排，再加上一小块玉米。不过他面前的放着的沙拉倒是被他吃了大半。

蒋淇荞带上手套开始吃小龙虾。

趁着剥虾的间歇他还是开了口。

“你怎么就吃这点？”

秦燎抬眼看他，像是有些惊讶他竟然会主动跟自己搭话。

“过段时间要重新拍摄，我需要维持体重。”

之前的拍摄暂停，他需要时刻保证他的体重跟暂停之前是持平的，这样回到剧组的时候他才可以尽快投入拍摄。

镜头之下的一切都会被放大，他的脸和身体都属于电影。

蒋淇荞愣愣地点头，然后又把刚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嘴里。

嘴里的东西咽下之后他才又开口。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提前做一下身材管理。”他想了想，“我还没上过电视呢，镜头是不是会很显胖。”

秦燎认真看了他的脸几秒。

“不用。”

蒋淇荞脸部线条流畅清晰，骨相比大部分的电影演员还要完美。

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就偏瘦，几乎从不发胖。

他这样的体质在镜头里只会更加好看。

蒋淇荞耐心地等待着秦燎的解释，但是对方说完不用之后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蒋淇荞低下头，微微撇了撇嘴。

闷葫芦，他在心中暗骂一句。

不过再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容。

“你吃饱了就可以去休息了。”他看着秦燎放下的筷子，“不用等我。”

秦燎沉默几秒，然后他站起身。

“吃完你直接上楼就好，一会儿我来收。”

蒋淇荞笑着摇摇头，“不麻烦你。”

秦燎闻言也没再坚持，他转身上了楼。

他离开之后蒋淇荞只觉得空气都重新鲜活起来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蒋淇荞变成了一个很寡言的人。如果是那段时间的他遇到了秦燎。或许他会跟对方对坐着沉默，活成两座沉默的石像。

可是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之后，蒋淇荞学会了不为难自己。

他跟秦燎注定要在一起生活共事，那他又何必跟对方搞僵了关系。

他不是专业的演员，做不到秦燎那样收放自如。

所以，跟老板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老同学关系也是必要的。

蒋淇荞心态很好，把面前的小龙虾消灭一空之后他收拾好了餐桌。

然后他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蒋淇荞把早就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电，然后拿好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机早已自动开机，他打开通讯录，发现林景给他打过几个电话。

蒋淇荞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其他人的联系他都可以不理会，可是对方不行。

林景是最开始带他入行的人。

高中毕业之后蒋淇荞独自一人来到北京，最开始他什么都不会，也只有高中文凭。他当过餐厅的服务生，也做过快递站的分拣员，还穿玩偶服给人发过传单。

林景就是他在便利店当服务生的时候结识的。

那天林景加班到夜里十二点，走出公司的时候整个人都饿得发昏。

她强撑着精神走到了一旁的便利店。

“请给我一份......”

话还没说完他就整个人往前倒去，摔到地上的前一秒，蒋淇荞扶住了她。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靠坐在便利店休息室的小隔间里，嘴里还有巧克力的甜味。

她睁开眼，发现蒋淇荞正站在门口的位置。见她醒了他上前几步，但还是跟她保持着基本的距离。

隔间的房门始终都是大开着的。

“你还好吗？”

林景点点头，“有水吗？”

蒋淇荞指了指她面前的一次性纸杯，“给你的。”

林景喝了一口，发现里面的是红糖水。一股暖意袭来，她小口的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然后她站起身。

“谢谢你。”

蒋淇荞摇摇头。

林景往外走去，然后她站在收银台前。

“刚才我用过的东西，麻烦结一下账。”

蒋淇荞本想摇头说不用，但想到什么，他还是抿紧了唇。

“一块巧克力，七块八，您扫这里就可以。”

不用林景开口他就先解释。

“红糖和纸杯都是我的，你只用了一点，没关系的。”

林景又想到那间狭窄逼仄的小隔间，不难猜到那就是蒋淇荞的宿舍。

她没有再坚持要付费，只是又说了一句感谢，然后就拿着刚才还没有吃完的半块巧克力走出了便利店。

那之后的两周，她主动找到了蒋淇荞。她的一个朋友在找一位男装模特，她询问蒋淇荞有没有意向去帮个忙。

“我不行的。”蒋淇荞摆了摆手，“我做不来这个。”

那几乎是蒋淇荞最落魄最没有自信的一段日子。

“你可以。”

林景很笃定地说，“试试吧，尝试是免费的。”

因为这句话，蒋淇荞拿到了第一份对他来说算得上高薪的薪酬。

他在摄影棚待了一下午，换了三十套衣服，赚到了整整三千块。

蒋淇荞坚持要请林景吃饭，而对方并没有拒绝他。

林景话很少，蒋淇荞也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全程他们都只是安静地吃饭。

只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林景突然开了口。

“人要找到自己的长处。”她看着十八岁的蒋淇荞，“你应该去做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蒋淇荞没有辞掉便利店的工作，但他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做兼职。有时候是去做模特，有时候是去礼仪。

而三个月之后，在林景的介绍下他成为了某一个原创服装品牌的签约模特。

赚钱的同时蒋淇荞开始努力学习，校园离他太过遥远，他不该再去想那些注定跟他无缘的东西。

但是他开始学习化妆，比起做模特这样的青春饭，他更想掌握一门真正的一技之长。

最开始他是偷偷观察给他化妆的化妆师的手法，后来他开始在网上寻找教程。

在十八岁之前，蒋淇荞并不是一个寡言沉默的人。但是后来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蒋淇荞的腰，也让他张不开嘴。

但是为了生活，他也可以变成更开朗更积极的模样。

他长得漂亮脾气又好，最重要的是姿态足够低，嘴足够甜。

一直负责他的化妆师看出他想要拜师的念头之后，并没有断然拒绝他。

虽然她始终没有松口愿意教蒋淇荞。但她会刻意放缓一些关键步骤，也愿意让他给自己处理一些基础问题。

时间一长，蒋淇荞慢慢开始学会了化妆。

他到北京刚一年。

拍摄结束之后林景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们平时很少联系，蒋淇荞接通电话，林景说想跟他一起吃个晚饭。

然后他得知，林景今天正式离职了，她准备转行做传媒工作室，从今天起她不想再给外人打工，而是做自己的老板。

蒋淇荞安静的陪伴着她，直到最后他才开口。

“我能试试吗？”

他始终记得林景的那句话，尝试是免费的。

那是他接触网络的开始。

林景教会了他很多知识，也带给过他不少资源。蒋淇荞小有名气之后也一直在无偿地带林景工作室名下的博主，但是他们并没有签约。

蒋淇荞没有签约过任何传媒公司，他甚至没有助理或者经纪人，一切都是他自己负责。

很多人都对他抛出过橄榄枝，或是直接表示要跟他合作，只是林景从不跟他讨论这些。

他跟林景在很多时候都保持着这样的默契。

眼下也是。

“你想好了吗？”

尽管蒋淇荞今天刚做下了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林景的语气听起来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想好了。”蒋淇荞轻声说。

电话那头顿了顿，片刻后他才又听到林景的提问。

“是他吗？”

蒋淇荞没有回答，可林景还是找到了答案。

她挂断了电话，不准备劝说。

蒋淇荞是南飞的雁，他只会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

他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