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域屏山

这地方，是席明琇上次进来的时候发现的。说是叫屏山，还不如叫平山，真的是一马平川，放眼望去，除了苔藓还是苔藓。只是颜色有所不同，甚至还有粉色和紫色的苔藓，就比如她此刻所在的这一块，和她身上所着衣服颜色相似，她很喜欢。

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掩体，四周稍微有些动静她便能立时知晓；有什么人出现，她也会立刻发现。看似自己目标明显，实则很好防守。

自从知道自己的元星是在围着夕半夏的元星打转，她就立刻明白，夕半夏的元星每在经脉里游走一寸，自己的元星则游走七寸，也就是说，只要用心修炼，自己的元星将快速地赶上进度。只有足够强大了，她才能把下一个可能，变为现实。

再后面，她又发现了元星其实是人的情绪所凝，她便又增了一分自信，因为通过对比，她发现自己的情绪要比夕半夏这个古人的情绪，充盈好多。

再加之前，夕半夏临终前爆发了磅礴的情绪力，机缘巧合下自己的元星竟将这些情绪全部吸纳，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在夕半夏还没回到云宅前，就完全苏醒过来的原因。

枢空解了她的禁制以后，她的修升便再无阻碍，也使得她之前滋养自己的元星所花的功夫，不用白费。虽然最后和云倾朝的分别，于自己而言有着相当的憋屈，毕竟被人摆了一道，谁也不好受。但因着时间的流逝，和修炼过程中元星对情绪力的吸纳，那种憋屈的感受，已经逐渐淡化了。

是啊！她在这里呆了竟有五十年了，没日没夜的元修，元修……于外间的时间，不过就是过去了二十天上下。因着和枢空那个智障般的赌约，她以为进了极域会更接近事实真相，更接近正确答案。谁知道，在极域前前后后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她也就得到了几次差点死求的“宝贵”机会。不过也让她有机会对比出了一个关于时间的认知。

在她的理解中，这个位面里，修为越高者，其元域里的时间就会越多。虽然给人感觉时间会变得很长，或是时间走得很慢。其实这都代表着，修为越高的人，他的专注度越高，效率自然也会越高。这种专注度和效率不仅体现在了修为的提升上，也体现在了时间的容量上。她把这种感知，理解为时间的延展力。而极域，是即元祖的元域，无疑是整片大陆中时间延展力最强的。这是什么道理呢？越强大的人越占便宜？嗯！真公平！

“说话算话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一个虚化的黑衣男子，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快速接近了明琇。

明琇瞬间起身，眼明手快地祭了个屏障出来，挡住了一股疾袭而来的巨大力量。而那黑衣男子此刻已站到了明琇身后，不着痕迹地轻捂着胸口，一股股游丝般的黑气伴着金色的辉光由他的指缝中溢出。

“我答应过你的，我便不会食言。”明琇也看到他胸口上的伤，递了一个锦袋过去说，“多了你受不了，只许一颗。”

那男子撑开袋子一看，面露喜色，当下掏出一颗，用掌心托着，而后从胸口的伤处推进去。紧接着，那伤口竟奇迹般的地缓缓愈合，还不忘把飘散在空气中的黑色气丝都吸回去。

“明琇？怎么是你？”对面随后飞驰而至的女子落下来，看到是席明琇，有着相当的吃惊。

“玄玉？”明琇脸上明显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知道明琇从枢空处离开后，他以为明琇会来找自己。但是明琇一消失就是几十年。其实他已经隐隐有种直觉，明琇大概是不靠谱了。

“你跟他怎么回事？”明琇没有回答玄玉的问题，反而对他提问。

“你跟他认识？”玄玉也没有回答明琇的问题。

席明琇缓缓笑了，“认识啊！在认识你之前就认识他了。”席明琇收了屏障，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素玄所在的方向，“细算起来，他是我客户。”

“什么是客户？”素玄乱入。

“啧！”捣什么乱！席明琇在心里骂他，小命差点儿搞没，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消停会儿，好好疗你的伤！“玄玉，你还没回答我呢？”席明琇看回玄玉，还是微笑着，仿佛很有耐心一般在等他解答。

玄玉颀身而立，良久，终于在心中放弃了什么，他看着席明琇，缓缓开口，“你不是应该，猜到了吗？”

两人之间，又是静默良久，席明琇暗自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之后，她的眼神终是坚定起来，“那就……干吧！”

两人的身影刹那间缠斗至一处。这一番缠斗，竟是十几天过去。

打累了，两个人各自防备着站了。席明琇在回忆，她们相处的那些日子，她给自己做得每一顿饭，她那么顺着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宠溺自己。宠溺到……让明琇有段时间整天都在一种矛盾中纠结，如果回不去了，如果让自己余生换成去爱一个女人，自己是不是也能接受？她们有共同的话题，有共同的回忆，玄玉又对她百依百顺……可让人遗憾的，终究是有那么一件事。

“如果，你真的是那个米其林二星餐厅的徐安钰主厨，就好了。”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地面上的苔藓几乎被吹翻殆尽，大片大片的裸山石露了出来。对面是一个赤元祖，明琇这五十年间，每一天都在心里预演一遍，如果真得和玄玉打起来，自己到底抗不抗揍。

“你竟然，只用了五十年，就到了辰元祖？”玄玉内心吃惊，可知道他从极元祖跨到辰元祖付出了什么？就算他得到了上古宓录，他仍然是焚了自己的整个身体才突破到了辰元祖！他努力劝说自己，一具身躯而已，无甚重要。上古宓录里还另外记载了如何召祭异维者，后来他成功了！他得到了一个崭新的身体！

“怎么样？你开心么？”席明琇淡淡地问到。

玄玉站在对面，发丝乱了几根，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扣在手心里。他是羡慕的，是欣慰的，但是又在愤恨，人跟人，为什么不一样呢？

“如果云氏父子经不住你的诱惑，留下的是夕半夏的元星，那我不就变成第二个你了么？”席明琇缓缓走向玄玉，“如果我不在了，你看见夕半夏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替她理好了乱掉的那几根发丝，明琇看着她，眼里铺着一层薄雾，却似要看到他心里去。“我们总在争论，谁当姐姐，谁当妹妹，现在我承认，你的道行确实比我高，所以，我该喊你姐？还是该喊你，哥？”明琇朦胧的泪眼重新变回清晰，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把短钺，直直戳进他的胸口。此钺名为“列刃”，起初只是一颗诸怀毒牙，为隔离毒性镶嵌在一节降龙枝上，没成想多年后的一次制器时发生的巧合。这降龙木所制的镶槽竟发芽生花，渐渐将那颗诸怀毒牙当作养料消耗了，而后化气而成，飘瓣飞蕊，浸皮即化，没骨入髓。随后多年，随四时花开花谢，生了又灭，灭了又生。

“原来你，竟都知道了！”这一击，对一个赤元祖没什么危害，玄玉只轻轻一挡一弹之间，便将那短钺的木柄掸开，且调转方向直直飞向席明琇，反而瞬间没入她的腹中。

可是明琇没有迟疑，受了他这一击，顺着这力量，她退后的速度加快，然后忍着腹部传来的剧痛，她飞快地催动了一记阵诀。她明白，实力悬殊的时候，拼得就是一个先机。

远处的素玄此刻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息，刚睁开眼，就叫他看见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花瓣，顷刻间遮挡住了三人头顶上方的一片天空。那花瓣初时柔软无骨，转瞬间便如凌利刀锋，然后一分为二，再一分为二，顺着这花瓣的来处看去，绝大多数是从玄玉的胸口处飘出来的。

素玄哪敢有什么功夫愣怔？那席明琇的肚子里，也还有一小丛花瓣飞出呢，正在一分为二，再一分为二……他听见席明琇心里的话，把那东西给我掏出来！

东西？素玄哪知道什么东西？但如果是用掏的……他心里发了狠，眉毛拧在一处，牙齿也硬硬地咬在一起，他大抵知道了，究竟是从哪里掏。对着席明琇冲过去，将手直伸进席明琇腹间血洞，在那血洞里只搅了两下，便顺利摸到了东西，随后催动内力把那东西吸出来，原来是一截木柄。

还不待他再有所动作，席明琇便一把抢过木柄，催动内力，那木柄之上竟然又重新生出一柄短钺，她直直对着玄玉刺了过去。一下，两下……

“啧啧，看着真疼啊！”素玄心里咋舌，这席明琇太生猛了，冷厉，果决。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却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又是一个激灵。

再看那玄玉，列刃的分化攻击永无止境，只要还有一片花瓣，就会一生二，二生四，不停分裂下去。任自己有再高的修为，拔除干净之前，伤处也早都是血肉模糊了。更何况，见她竟又欺身过来，她自己腹间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呢？他没见过这般不要命的女人，“明琇，明琇……”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死死抓着自己肩头的手，“你也伤到了啊！”他把另一只手缓缓移到明琇的腹部，那里的花瓣竟慢慢地一片、几片地从明琇的腹部剥离出来。“明琇，你停下……”他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明琇伤处的最后一片花瓣从伤口里被拔出来，变成两瓣，而后落在地上。玄玉已完全没了声息。

明琇此时仿佛才清醒过来，那阵诀自然而然消散了，玄玉胸口的花瓣也随风飞扬而去。她捧着他的肩膀，他倚在她的肩头，两人缓缓落到地上。明琇将玄玉仔细地观察着，素玄撞了胆子，伸出那只血手在玄玉的鼻尖试探了一下，松了口气。“还活着！”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玄玉在明琇的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她，他笑了，“你刚刚，心里想着得，如果以后，能和我过日子，也是不错的，是，是真的吗？”他的手想抬起来，想去挨着她的脸，但是胸口的伤太重，太疼了，他放弃了。他想用眼神去拥抱她，却在下一瞬眼泪溢满了眼眶，他听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故意不让自己听。

“你知道我肯定不会杀你，就算你说话不算话，我也不会杀你。你来自文明的社会，文明的社会，不会随便杀人？”当时说好的，帮夕半夏了了心愿以后，就剩她一个人了，她就会回来。

“可是，你却要云氏父子消灭我？你到底想要哪一个我？你是想要夕半夏回来？”席明琇似乎完全不把他的受伤当回事，像往常一样负气斗嘴那般。

“这么看来，我是死于我渣么？”他忍着剧痛，感觉到明琇一把将自己抱紧，看她憋着的眼泪齐齐流下，身体止不住的剧烈颤抖。“原来，嘲讽我自己，能让明琇消气啊！我好像，是，一个，塑料姐妹。”

明琇真的笑了，“屁！明明是蓝颜知己。”她的眼泪和鼻水糊在脸上，分不清，总之就是笑得很难看就对了。“连一个菜谱都不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