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你好多了?”一声模糊不清的询问,云棉树下,一青纱罩白衫的年轻女子,席地而坐,双臂撑于身后,双腿搭在一处,上边那只脚还有节奏地抖着,嘴里刁着一颗云棉果,吸着里面的汁液,头仰起来的角度,既可以让好看的面庞享受到阳光的沐浴,又可以让果子里的汁液通畅地流到嘴里。
看着她闭着眼睛享受阳光,喉咙处一鼓一鼓地大口咽着云棉果的汁液,一旁的红衣女子掩口轻笑。“恩,是好了。”看着阳光下,席明琇的头发拖在地上,不时泛出墨染般的萦光,看来,连日来她的修炼亦有所成。
“那你,回去吧!”席明琇摆正脸看向她,云棉果的汁液被吸光之后,果皮干瘪地包裹着果核缩成一小颗,而后被席明琇含在嘴里。并未嚼碎咽下,而是用舌头推至腮边,导致一边的面颊鼓起来,含糊不清道,“和朔玄他们一起去寻找适合你的石头。”
看着她的脸不对称的样子,临月再次好笑地掩唇。这半年来,除了刚开始,自己虚弱的不成样子,没有离开过灵瑗以外。之后这么多天,她跟在她身边时,总是被这女子各种不拘小节的样子所逗笑。此刻同样,她并不在乎明琇让她离开的话语。只是单纯地为了让对话继续下去,好笑地问她,“为什么让我走?”
“哎,难不成你还想赖在我这里不走了?分开时朔玄就说了,要为你找更好的功息石呢?我觉得你回去跟他一起找,一旦找到了,你就立刻认主,那多好……”明琇还没说完,头上枝叶一动,另一颗云棉果又贴在她的嘴边。
临月脸上笑容未减,眨眼间就已移至明琇身后的云棉树旁,可见身体确实是好了,亲手把那只果子塞到明琇嘴里待她咬住了,下巴轻轻搭在她肩头,“别忘了,我可是知道你的心思的,这几日你总想着这事儿,还不是借口来让我自己做个决定?”
明琇也知道这些想法瞒不过临月的。她坐直了身子,把果子从唇边拿下来,把嘴里嚼碎的那颗果核也一并吐出来,统统轻攥在手心,神色跟着郑重起来,“我是不是,挺坏的?”明琇没有勇气抬眼看临月,其实此刻临月就在她身后,她只消一仰头便能看见头顶上方,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咸磲村的方向。“如果说之前刚离开咸磲时,我确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希望你和朔玄都能寄生于无主的功息石。但这段路过来,你知道了我很多的事情,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保证。再有,你也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尝到甜头了。况且……”
“况且,一年之内朔玄不一定能再找到一颗上三品的功息石。”临月接过明琇的话,俯首看向她,收起了思索什么的眼神,只是好看地对着明琇笑着。
这笑让明琇心酸。是的,饶是在极域这等在外人看来是风水宝地的地方,上三品的功息石如果那么好找,祭灵一族如今也不会只剩朔玄、临月二人。如果时间到了,又会是一场生离死别。但她也知道,如果仅凭功息石不好找就能迫使他们认主的话,他们宁愿随风消散很多次了。
从咸磲离开后,明琇和云倾朝的游息就失败了,她心里很失落。她知道越往腹地深入,就越难跟极域以外的一切有联系,就算自己死了,外面也不会立时知道。出了咸磲村的这段路,一直是临月陪着自己,还告诉自己好多连夕半夏的认知里都没有记录的事情。她确实需要这个帮手,至少是在极域里面,她真的需要。可是如今说服临月认主是件趁人之危的事情,即使说出来,也只能坐实了自己的卑鄙。看着镯子上的那道血丝,强行抽离血祭把灵瑗变回无主倒不是什么难事,必定对自身有些损伤罢了,不是必死的地步。但极域里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她心里没底,她想平安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而不是削弱。
“算了!还有时间,这件事情放些日子再考虑吧!如今我用嘴说了出来,总比放在心里觊觎来得坦荡些。”席明琇站起身来,扔开手中的云棉果子,拍了拍手,转身向前赶路。
“你倒挺会为自己开脱。”临月看着前面那个心虚的背影,再一次掩唇轻笑,明琇听见她说话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去。其实明琇怕临月跟着自己在明山明水里遇到危险也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显然并不是全部,所以背影继续心虚着。
“我们离封邑村还有多远?”走了一段时间后,明琇大声地问着身后的临月,一直以来她和临月都是御息而行,所以走得不算慢。然而身后却没人回答她,明琇的身体发僵。临月之前说过,祭灵毕竟是即元祖亲自带进极域的,就算没有缘鉴也可能比自己先进明山明水,所以说,临月有可能先一步进了明山明水?
她确认过,临月确实不在身后了。
抬眼看了看四周,明琇猜测封邑村应当就在附近无虞了。当初夕半夏进极域的时候,相当于一抬脚就进来的那种,现在自已可是完全独自应对的状态。和夕半夏相比自己会差很多吗?硬着头皮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往前挪着,想起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枢空进来碰运气的决定,“臭老头!”明琇又骂了一句,准备祭出枢空给的缘鉴,自言自语地说,“这应该管些用吧?”谁知刚祭出来缘鉴来就脱手了,一点都不像是被打掉的,更像是自己甘愿给出去的一样。
明琇心里顿时来气,“谁?”她大声质问着并警惕地看着四周。
目光回到缘鉴上,它掉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她下意识要去拿,可是刚迈出一步心中便警铃大作,不对!万一这又是引诱她的伎俩呢?这么想来,明琇只能警惕地盯着地上的缘鉴。为什么,感觉它发出来的光也变得诡异许多?远处隐约传来有什么东西“空隆空隆”砸向地面的沉闷之声。随着脚下的地面震颤地愈发剧烈,明琇知道这东西是离自已越来越近了,想必是体形巨大。正在明琇汇聚感知查探的时候,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此刻竟出现在眼前。
“朝儿!”看着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凝重的表情向自己走来,明琇感觉自己的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但是下一秒,明琇内心惊异,这一声“朝儿!”……如果是她自己,怎么可能这么亲昵地称呼云倾朝?那么,夕半夏的意识为何会发散出来?明琇心中一紧,内视自己的那颗元星,只见它依旧不紧不慢地绕着夕半夏的元星晃悠着,并未有半丝异样。反而因着极域里一日千里的修行,还略显壮硕。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暂且放下心中的困惑,将目光投向已经停在近前的云倾朝,她感到奇怪,“你怎么找到我的?”
然,云倾朝并未回复她,只是面色阴冷地盯着明琇,沉沉地吐出一句话:“我娘在哪儿?”
这……席明琇就不明白了,不是之前都解释过?怎么还问?转而又轻笑着摇头,孩子嘛!任性、傲骄也正常。无意再与这孩子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这里已经很接近明山明水了?你……”的修为受得住么?后半句话,就这样干脆地、突然地被钉进左胸的几把三棱银刃截断。其中靠近肩膀的两柄早已尽数没入,刀尖甚至已经从后背刺了出去。血慢慢地浸湿了衣裳,她低头看向自己肩头仿佛吐着血的一对血窟窿。明琇不可置信地将眸光移向对面。云倾朝的面容看不真切,但是他嘴里的话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最后问你一次,我娘,倒底在哪儿?”云倾朝并未再看明琇,只是将目光投向他面前的某处,面上像结了一层霜。
明琇目光中的热切此刻正随着伤口汩汩而出的鲜血一同流逝,仗着极元祖的修为,这伤,不算痛。可这心里……
“你不信我?”短短一瞬,明琇心下已作了计较。是了,他们根本不算熟识,云倾朝凭什么信自己?一抹凉薄的笑容浮上面庞,是在笑自己之前的任人为亲。其实在云倾朝看来,自己从始至终就是鸠占鹊巢吧?你思路早就错了啊席明琇!
“敬酒不吃!”仿佛耐心用尽般,云倾朝再次祭出数柄三棱银刃朝明琇面门袭去,带起数股夹杂着凌厉之势的凉风,摧拉着明琇两鬓的青丝。与此同时,原本已钉入明琇体内的那些银刃竟然在云倾朝的催动之下转动起来,那样子,完全是想把席明琇生搅肉馅儿。
挡下袭面而来的几把银刃,体内的巨痛也随之传来,明琇伸出右手轻捂着胸口。之前她可以理解云倾朝对他娘亲至善至孝,可是现在,眼前一个几岁孩子的身形,竟然招招狠厉。悲伤的念头冒出来,“原来!”明琇嘴边一丝苦笑,“你们和枢空一样,都在设计我!”这话不是再是疑问了,而是确定。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吧?把自已引入极域腹地除掉,可笑自己刚才还在担心云倾朝的修为受不受得了这里的威压。既然枢空能用樨樱丹为书净提升修为,那么云倾朝能无任何不适地出现在这里,也就完全解释得通了,不是吗?随着玉指轻轻一勾,体内还在翻搅血肉的银刃立时被甩出,却并未挨到云倾朝的衣角,只是没入云倾朝身后浓密的灌木丛中,不见踪影。
这云倾朝倒底是个怪胎,小小年纪却修为极高,不是天资聪颖就是诡极有异。明琇眼中恢复了清明,这样一来,她是誓要自保的。虽然左肩的刀伤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明琇的动作,不过以她的修为,随意间的抵挡也让云倾朝不能再伤她分毫,反而百来招过后,无意间挡回去的几柄短刃,划破了云倾朝的袖口。此刻云倾朝停在离自己丈许远的地方,他背后的残阳投来霞光,让明琇看不真切他的脸,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云倾朝小小的面庞上滴落的几滴清泪,打弯了他脚边的几片草叶。
给自己制了止血的穴道,明琇轻叹了一口气,面前的情况说到底,是孩子想娘想疯了,不然也不会由着那个枢空利用,之前这孩子也是替自己说过话的。思及此,明琇再次耐着性子轻声劝解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你娘,为何有你娘的修为我也无从解答。你当初救我,也许只是因为我和你娘容貌相似。但今日你能动手伤我,即是因为你并不信我,也是你心中明了,我并非你娘,不是吗?我不恼你,你且回去吧!”听了她的话,云倾朝那小脸上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甚至还端起袖拢擦起泪来,口中时有呜咽之声。明琇没辙,侧头探了探自己肩头的伤口,又是一声轻叹,抬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欲探向云倾朝的肩头略表安慰的轻按,却发现自己掌中早已满是鲜血,只能略半屈身,用了手背轻轻挡下云倾朝的小手,替这个想娘的孩子拭去脸上花驳的泪痕。
云倾朝的哭声更响了,伸出双臂紧紧搂着席明琇的脖子。席明琇此时双腿都跪伏于地面上,听着怀里孩子的哭声,她碍于受伤的左肩沾血的右手,只能用下巴轻轻摩挲着云倾朝的脖子窝来寥以安慰。她也想自己的孩子!偏在这时,席明琇耳中隐约又听到流光琴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是临月吗?之前还疑惑她去了哪。正在明琇凝神识蔽间,她未防范到,怀中云倾朝的手须臾间已化为一柄利刃,猛然扬起,从明琇的左肩伤口再次狠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