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相同的人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谢柏禹的诧异源于被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所误导，接受的信息刷新后，他镇定得也很快。

店内摆放着安神的香薰，冷冷的雪松味，缓解了凝滞的氛围。

最近为了打磨原石，裴寂在洛英这混了个脸熟，两人寒暄了几句，对方从玻璃柜里拿出镶嵌好的袖扣，小心地放在铺好的绒布上。

“底托是常用的镀铑金属，性质稳定，材料安全，不容易氧化，颜色上配合灰尖晶选了不出错的银色。”

见裴寂想要细看，洛英递给他一双手套。

没有棱角的圆形袖扣，拿在手中小小一个。

彩宝呈清透的灰蓝色，光华潋滟，低调沉静，如同谢将时本人。

指腹旋转，切面形成的花瓣如万花筒，在不同的角度下流光熠熠，底托上暗刻的叶纹与之相呼应，形成完整的花朵。

成品完全符合他的设想，裴寂有些期待谢将时收到礼物的样子。

“很精致的袖扣。”谢柏禹思索再三后终于开口，他在为刚刚的失礼道歉。

满分是十分，他能给这对袖扣八分，两分扣在普通的材质，但他不会说出来，这是基本的礼貌。

作为谢家长孙的谢柏禹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毫无感情的语气和俯视的站位，使得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夸赞，更像是居高临下的点评。

满满的人机感。

如果谢柏禹能看到其他人抽动的嘴角，或许情况会好些，但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开场白。

裴寂一时无语。

除了谢将时，谢家的其他人总是在刷新他的认知。

“……谢谢。”

“很顶级的鸽血红。”

客套的商业互夸。

谢柏禹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露出了一抹‘你很识货’的认可。

不怪裴寂瞎猜，他怀疑谢将时和他哥无话可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谢柏禹表现得太人机。

先是点评式夸赞，又来肯定式炫耀，灰尖晶和顶级鸽血红，大哥你这样真的很像在挑衅。

裴寂扯出一道客气的笑。

得到回应的谢柏禹自认为完全化解了方才因震惊导致的失误，以一种领导视察的态度轻点下颌，结束了这场离奇的对话。

“谢先生的太太情商一定很高。”

这是谢柏禹拿着礼物离开后，洛英发出的感慨。

裴寂和两名店员都没憋住笑。

“洛英姐，那位太太情商高不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感情很好。那么大一颗鸽子血，拍下来起码上千万，说定制就定制了，天知道我刚刚手都在抖。”

“肯花钱就感情好了？对有钱人来说可能就是洒洒水。”

性格跳脱的店员反驳：“钱在哪爱就在哪好不好！”

出于谢将时的关系，裴寂并没有加入谈话。

不过听到这句，他神情微动。

钱不能衡量爱意，但爱一个人，一定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对方最好的。

裴寂想起了重生前在老家种的那一片向日葵，不同于没能送出的求婚戒指，谢将时陪他回老家祭拜时，收到了这份准备了小半年的生日礼物。

正值盛夏，阳光充裕。

他在翻新的小院里单独辟出了一块地，结实的茎秆支撑起圆圆的花盘，向日葵伸展着枝叶。

从种植之初，就蕴藏着顽强的生命力。

谢将时喜欢一切生机勃勃的东西，这是裴寂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

果然，对方很喜欢这份礼物。

在室外很少过分亲密的人，不管不顾地攀住他的肩膀，两人在花叶下尽情接吻。

“好想它能一直这么开着。”

两人气息不稳，爱意汹涌，谢将时水润的眸子激动地似要流泪。

当时裴寂只读懂了最浅显的意思，他以为谢将时只是不愿看到凋谢的花，所以许下承诺。

“没关系，向日葵开败了会留下种子，你喜欢我明年继续种。”

谢将时听到了他说的话。

先是神色怔怔，随后笑容比盛放的花还要绚烂，裴寂被迷了眼，只能更凶狠地亲回去，院里的花枝摇摇晃晃，谢将时紧紧攀附着他，仿佛他才是整个世界唯一的支点。

后来只要裴寂提起，谢将时必定会气急败坏地来堵他的嘴，而他始终没有察觉对方多愁善感’的真正原因。

直到谢将时离开，直到他整理遗物翻到对方留下的笔记。

裴寂才有机会看到关于谢将时的另一段人生。

常年拖着虚弱的病体，连自己活着都要依靠机器来维持的人，养一束花一株草都是奢侈。

病房白到冷清，谢将时偶尔会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医院里的花花草草，回忆曾经亲手触摸过他们的感觉。

裴寂想象不到谢将时孤寂的样子。

然而事实上，谢将时孤寂已久。

『我穿进了一本书，再后来，又遇到了一个人。』

『如果成为我的爱人结局注定是死亡，那我希望他依旧是平平无奇的路人甲，而我，最好从未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可我真的好爱他，我不想离开。』

眼泪洇湿的字，多看一眼都让人心碎，裴寂却借此捡拾谢将时存在过的影子。

他想告诉谢将时，于他而言，遗忘比死亡更可怕。

裴寂在花店前驻足。

现在，他可以重新买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