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我记得,所以才有这些情节啊,”江海笑得意味深长。
现在看来,《奉天故人》的回忆片段,几乎就是江海和夏天的“恋爱回忆录”,夏天单看剧本时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如今身处剧组搭的景里,那种既视感就更加明显。
巷子是旧日式木屋搭出的夹缝,人造雨沿着青瓦屋檐滴落,昏黄的钨丝灯吊在檐角,灯罩也很旧,照出来的光晕昏沉而朦胧。
虽然是日本上世纪初的风格,但只要眯起眼睛,夏天就会以为回到了拆迁之前的百鸽笼——密不透风的城中村、下雨天同样逼仄的街道。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微醺奔跑”的戏:罗将言在居酒屋喝得微醺,唐铮一路背着他跑回下宿屋。这是两人情愫初动的节点,也能体现小罗最初的思想变化。
微醺状态对于夏天来说并不陌生,他本人的酒量就这么差,当年刚刚来到长圳时,跟《长恨歌》的朋友们一起聚餐吃火锅,他只喝了两杯啤酒,就需要江海背着回去了。
光替在景里面配合调光、试设备,夏天忙着找半醉的状态。
他歪歪头,问:“江海,我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江海原本淡定地坐在折叠椅上,听到问题噗嗤一下笑了:“你喝醉啊,特别可爱。”
“有一点醉的时候,是比平时更爱笑,还会大声唱歌、拉着人跳舞,如果特别醉了,就几乎是昏倒,脸红扑扑地靠在我身上,非得让我哄你才肯回家。”
夏天越是被他讲得脸上发烧,江海就越是一副拿捏了他的得意笑容,讲到最后,他还夸张地垂着头模仿了夏天一下,嘴巴微张、眼睛呆萌呆萌地迷离着。
夏天把剧本卷成筒拍在江海身上:“你胡说,你说的根本不是我。”
“啧啧,不承认就对了,你每次第二天醒来,从来都说自己没醉。”江海坏笑着耸肩,好像夏天跳进了他早准备好的陷阱,他微微侧身离夏天近些,压低声音说,“最近那次,你还抱着我说我身上好香。”
怎么可能?那时候他们还没解除误会,他怎么会这么没出息?
“…你就仗着我不记得,在这欺负我。”夏天表面镇定,其实声音都有些虚。
江海撇着嘴,从容地翻开手机视频相册:“看看吧。”
夏天一看,日期是他去乌兰布统的前一天。
镜头里,他站在自家门口,人脸识别反复失败,一会傻笑一会又垂下头,沁红的脸蛋被江海单手捧起来,江海吼他“好好识别,不然你露宿街头,半夜就上热搜”。
最后门开了,他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江海怀里,一步三晃地被带进去。
这会儿江海好像没空出手来录他的正脸,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他醉醺醺地喃喃着:“我…能不能把你打包带走啊?你今天!特别香!”
嗓音甜腻得令人发指,夏天根本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来的,他比看了A片都紧张,惊魂未定地调小了手机音量,赶紧抬头四处看有没有人听到。
幸好剧组的人都在忙碌地走来走去,没人注意他们。
江海趁他走神,手腕一翻,丝滑地把手机从他掌心抢了回去。
夏天被他耍得一愣,等反应过来,四周还有灯光组和助理走来走去,他只好咬牙压低嗓音:“江海,你给我删掉!”
“多可爱啊,我要好好保存。”说着,他目光变得幽暗,手指不动声色地滑到夏天腰侧,贴着布料缓缓游移了一下,“让狗仔删视频还要花钱呢,你让我删不给我点利息?”
“这些天你是不是觉得快追到我了?又开始这样对我!”
夏天正炸着毛,副导演朝休息区挥手:
“夏老师,江总,可以来拍摄了。”
被江海这么一搅,刚刚找到的感觉全没了,夏天只能在折叠椅到镜头下的那几步路里,又迅速找回了眼神不聚焦、走也走不稳的醉酒状态。
摄影师低声数拍,场记打板,彭导喊了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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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沁进皮肤里,把方才在居酒屋灌下去的清酒蒸得上头,小罗晃到巷子中央,突然停下了。
“又走不动了?”唐铮轻轻敲了敲他的脑壳,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伸手去扶。
小罗呲牙嘻嘻了两声,不管不顾地踩掉鞋,只穿着袜子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光脚疯跑起来。
“你慢点别划伤了!”唐铮赶忙捡起他的鞋,追到他身边。
罗将言此刻的意识是迷离的,周围影影绰绰。当年他刚染上所谓“赤色”,突然心中的叛逆翻涌,不顾一切地放声高唱:“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
“你疯了?你快闭嘴。”唐铮大惊失色,伸手去堵他的嘴。
那时顽强的日本共||党刚偃旗息鼓,政府将赤|色分子视为洪水猛兽,这句国际歌刚出口,街角那头的两个巡警立刻警觉,提着警棍朝这边小跑过来。
小罗半醉半醒,连灯笼和月亮都分不清,哪里看得到警察在追他?唐铮喊他不听,拉也拉他不动,情急之下只得把他一把背起,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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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彭导在监视器后面看了好一会:
这两人单独演的时候节奏各异,一到互动的部分就流露出非凡的默契,看来他这次选角又赌对了。
他对着对讲机说到:“还挺自然的,但是夏天你要注意,刚刚开始唱歌的时候要试探着,不能一开始就那么大声,一会拍特写的话,眼里带点泪试一下。”
这段戏中景的转折多、层次比较丰富,两个人重来了几遍,才听到彭益坤那声“这条过了。”
最后一条结束,夏天还趴在江海肩上,呼吸浅浅地拂过他的颈侧,他说:“你私心真不小啊,怪不得连韩玦都说剧本是量身定做的。”
江海边把他放下来,边勾嘴角笑道:“怎么样,夏老师演得还满意吗?”
夏天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藏起唇角抑不住的笑意:“一般般吧。”
两人并肩走到休息区,他又酸酸地问道:“那如果我不能接这部戏,你就打算跟小韩演这些?”
江海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又开始贷款吃醋了?”
“吃他的醋?我还没那么闲。”夏天嘴硬,其实他自从《短剧Action》播出开始,就特别介意有人嗑江海跟别人的cp。
“如果你不来我肯定不演啊,就找其他演员跟其他演员一起搭戏喽,”江海笑意一顿,神色忽然认真起来,双眸直视着他,“但其实我最初投资短剧,就是想有朝一日,能用你喜欢的方式,把我们的故事拍下来。”
夏天心尖一颤,嗓子有点发紧,他飘忽地瞟了江海一眼:“这么感人啊?”
江海低下头,没做声。
他本想说句“这都是你的心愿”,却怕夏天又陷入“我和夏云霄不是一个人”的哲学思考,便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这个剧本,几乎是出自夏云霄的手。
【A时空·2018年】
那是2018年,《烟火一条船》播出后广受好评,作为彭导团队的主创之一,夏云霄第一次收到了业内的认可,也比拍视频时更有了些余裕。
那年他和江海一起回了一趟沈阳,在博物馆里看到了一则解放后为汉||奸特工平反的报道,便由此衍生出了《奉天故人》的故事。
在新家看完了故事梗概后,江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带点委屈地问:“小天,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故事改得那么悲剧?”
江海记得,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那眼底分明藏着愁绪,可他当年全然错过了。
“因为现实中的我们太甜了,”他笑得有些凄然,“甜得像泡泡糖,一戳就破。可故事,往往是悲剧才让人印象深刻。”
当年的江海还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奉天故人》的两个主角非要误会、非要到死都没机会对对方说清一切?他只觉得,小天是在把他们经历的温柔时光拆解、掰碎,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硬重新拼成了一出悲剧。
可如果他是夏云霄,一切就说得通了,那是他从未对江海宣之于口的遗憾——
唐铮和罗将言的离别,其实就是他们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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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戏份的拍摄时间比较紧张,前一周就安排了不少大夜戏、重场戏,他们下一场要拍的,就是唐铮和罗将言在东京诀别。
这次分开后整整七年,他们才在奉天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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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滂沱的雨夜,天空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洞,能吞噬这座飘摇的小岛。
罗将言一袭黑衣奔走在雨里,他在转角慌张地扔掉了枪,目光惊惧而坚定,一下也不敢回头——他刚刚一个人刺杀了亲日的中国公使,朝着那人胸间连开三枪,在家仆的尖叫声中踉跄地走了出来。
没人让他这么做,但他就是做了,凭着热血一腔,现在要开始亡命天涯。
他终于逃回下宿屋,翻窗跳进自己房间,猛然看到房间里有个人影,吓得踉跄两步。
屋内一片漆黑,月光被瓢泼大雨吓退,只在惊雷炸响的一刻,才映出那人的轮廓——他一动不动,如同雕像般凝固在黑暗中。
唐铮在等他。
“雨这么大,为何半夜才回来?”他背对着小罗,声音听不出波澜。
罗将言冷得哆哆嗦嗦,紧张得喉咙发涩:“铮哥,我……家里来信,说父亲病了,我得回一趟。”
唐铮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听见了那三声枪响,也明白他做了什么,他也想保护他,可此时唐铮已经是个特工,需要继续执行在东京的任务。
“那就快去神户坐船吧,雨天路滑,现在就动身吧。路费够不够?”
“铮哥……”罗将言几乎哭了出来。他站在原地,狼狈而脆弱,一半想坦白那句“我杀了人”,一半却又舍不得从此与唐铮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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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导演…”夏天看向监视器的方向,“这句词我觉得我应该扑上去,抱着他说。”
“哼哼,”制片人袁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翘着二郎腿,操着那口北京腔,“您要是真搂上了,这戏咱们就过不了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