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呈亦从讲台上下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听课,而是抓住刘贺的手臂,拧起峰眉,闷声询问,“你这是怎么搞得?”
霜白的手臂是一道道痕迹,凸起的形状是红色的。
刘贺心情烦闷,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没什么。”
几秒后的沉默,将段呈亦的冷静带走了,执着地追问:
“我们加了微信,不算朋友,能算同学,为什么不能说?”
“我不想说。”刘贺高冷地撂下四个字,趴在桌子上。
段呈亦眸底闪过了几分思量,隐晦微妙的意念全被打乱。
他摸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接收到的温泽,笑着回了过来,“没事,受罚而已,算轻的。”
“受什么罚?”段呈亦无法理解,法治社会,还有虐待少年的家庭。
温泽转发一段10秒的视频。
段呈亦接收到,按下静音,触屏一点,画面是刘贺跪在祠堂面前,一位拿鞭子的老爷子抽打的画面。
证据摆在面前,段呈亦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什么样的事情能让长辈大打出手,强制惩罚,简直泯灭人性。
他仍发疑问:“为什么?”
温泽高深莫测回:“具体我不知道,不过你还是不要过多操心,刘贺的爷爷最疼他!打得还算轻,没几天就好了。”
这是轻重缓急的问题吗?
这是体罚!
段呈亦想象不出,一位撞一下就憋嘴的男生,受惩罚是什么样,一定偷偷摸摸躲被窝里掉眼泪。
下课后,刘贺醒了过来,一张睡眼惺忪的脸看着他不动。各自诧异的眼神撞在一起,他靠着椅子,往后仰,“你这是什么表情?同情我?”
“……”
段呈亦嚅动嘴唇。
刘贺伸出手,做了个“stop”的动作,“这点小伤,我都没感觉…”
“没感觉?”段呈亦加重语气。
“一百多万的车被人砸了,我二叔引火烧身,将这股怒火泼到我头上,然后我就挨几鞭子。家法处置,我二叔更惨,我给你看看。”刘贺解释一番。
又翻开相册,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跪在同一个地方,背上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我二叔惨吧,这是他亲儿子,我爷爷下得去手。”
“惨!”
课间时。
关于新同桌殷实的家境背景,段呈亦了解个大概。
曾在乱港臭名昭著的某些帮派,经过年代洗礼,时移世易,整个家族已洗心革面。家族规矩是人定的,刘家老爷子身强体壮,老当益壮,刘氏家族还维持着老一派的作风,犯了错就得受到惩罚。
宝刀未老的老爷子执行力很强,责怪刘振楚没有管教好小年轻。小辈受罚的同时,他身为长辈免不了,老爷子秉着一股信念,经过痛楚和畏惧,才能明白职责和安分,自然下手不轻。
刘贺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段呈亦听得一愣一愣,上课时动不动走神。
突然他想起温泽的话,低垂着眼帘,忍不住开口,“你高中课程全部学完了?”
“哈?”刘贺面向他,玩着手机,眼都不抬,“我要是学完了,我还用得着高考?我直接飞升,轮得到你做学神?”
段呈亦:“……”
有点道理,理屈词穷。
原来是温泽在开玩笑。
下课后。
刘贺被宋宇叫走,原先六班的一伙人前往荒废的教学楼顶层,聚在一块吞云吐雾,他兜里的万宝路,被他们瓜分差不多,嘴里没味,口香糖又没了,想去小卖部再买一盒,一个人往楼道口走。
蓦地。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楼道间传开,挡住了刘贺的路。
“之琳姐,刘贺今天来上课,我见到他。”一女生说。
“是吗?”夏之琳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显得兴趣不高。“这男生有点难追。”
“我今天去送课堂作业,听说尖子班一二文理科班,学校组织研学,你打算追刘贺,正好借此机会和他偶遇。”
“真的?”她一瞬来劲,“我混进二班,正好。”
“奇了怪了,他学习这么差为什么去一班。”女生纳闷,又冲夏之琳笑笑,“哎,段呈亦在一班,据说是刘贺的同桌。”
夏之琳吐了口烟,满脸嫌弃,“别提这个衰鬼。”
“他这个人帅是蛮帅,可惜不中用。”女生声带惋惜。
“怎么,你想追?”夏之琳淡淡问。
女生笑骂:“得了吧,我可不要这种男生,能看不能用,单看一米九几的身高,看起来是安全感十足,可惜焉了吧唧……”
正说着,两人肆无忌惮乐起来,笑声中带着讽刺,“段呈亦是个太监!幸好那晚把他敲晕,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不然我们的面子往哪放,说出去笑死人。”
“可不是。就算他记得又如何,性无能终究是人生败笔,他也不敢多提。今晚我有个哥哥在景城最豪华的会所里兼职,之琳姐,想不想去混个脸熟?”
“好!”
随着她们离开,刘贺蹙眉联系了温泽,铃声一响,对方接通。
“什么事?下课还找我。”
“一班要研学?”刘贺问。
温泽按下语音:“对,张老师突发奇想不是一两天,你在一班要习惯。”
“夏之琳想混进二班,跟着去,然后纠缠我。”
“不可能,张老师不会任由漏网之鱼混进班集体。”
“哦!”刘贺卸下担忧。
在他要挂电话的时候,温泽又多一嘴,“段呈亦不会去。”
“为什么?”
“你觉得呢,这还用问。”
电话挂断,刘贺不知在想什么。
他第一个想到的原因,便是钱。
段呈亦省吃俭用惯了,没必要的开销,他一向不打算掺和。
刘贺播出一个电话。
话筒的男人接起,语气不瘟不火:“什么事?”
“二叔,一班要参与研学,我钱不够。”
“多少?”
“你转个三万过来。”
“我先去问下老师。”
刘贺慌了十秒,叫住他,“问什么老师,三万而已,你不给我,我找爷爷要。”
“你个兔崽子,少在老爷子面前煽风点火,我转你五万,省着点花。”刘振楚交代了一声,即将挂电话的时候,疑神疑鬼地问:“你难道要拿钱养那个臭小子?真丢家族的脸。往后,一分没有,别拿老爷子吓唬我!”
“胡说什么,二叔你真是糊涂,喜欢谁是我的事,跟他又没关系。”
“最好别被我发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老爷子那,我还没捅破,你小心点。”
“我要奋发图强,买学习教材,你尽管去捅……”刘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顶了一嘴,不等刘振楚回话,挂了电话。
回到教室。
刘贺一手撑在桌子上,俯下身问,“你为什么不去研学?”
“不想去。”段呈亦视线一直在试卷里。
“是缺钱吗?如果缺……”
“不是。”
平淡的话刚落下,老师走进了教室。
段呈亦正襟危坐的模样,要认真就有多认真。
仅仅一眼,他不再打扰。
刘贺:“……”
新同桌一直以来都是心高气傲的模样,自尊心又强,如果能用钱解决,岂不是好办多了,可惜不能。
直到下课,刘贺都没有搭上话。
段呈亦身上的烫伤好的差不多,他也不能一直死乞白赖住人家家里。
不过……
刘贺想到自己的私人物品还在他家。
在段呈亦整理书包的时候,刘贺缓缓开口,“你去哪?我有东西落你家,今天能去拿吗?”
“可以。”
段呈亦看他一眼,拎起书包,“走!”
这次,刘贺学聪明了,不再开口载人的要求。
段呈亦扶着自行车,长腿一跨,往座包坐,刘贺伸出手,主动拎起书包,“我来拿。”
“……”
他背上书包,扶着后座架上车,犹豫着要不要环住新同桌的腰,这样会不会太明显,被他发现埋藏在心底的喜欢。
段呈亦用力蹬了一下,刘贺的身子往后仰,差点要栽下去,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腰。
“啊……你要骑好歹说一声。”
“抱歉!”
段呈亦的目光往下移,刘贺的手紧紧圈住他的腰身,盯了片刻,毫不在意往前骑。
一路都是下课的同学,段呈亦骑得又快又稳,一股风从裤管里钻上来,刘贺犹如享受旋转木马般自在。
经过德育教学楼的时候,宋宇刚出现,见到他们,大喊大叫追上来,“我靠,贺爷你居然享受自行车,我也要坐!”
他快跑着要来拉车椅后座,刚拉上,一屁股准备坐上去的时候,这时的刘贺箍紧段呈亦的腰,长腿挥舞,“快骑,别让他上来,宋宇重如猪,他有专车……”
宋宇扑空,差点摔个狗吃屎,跌坐在马路上。
“……”
好过分,他们居然耍他玩……自行车的快乐都不给他享用,自私自利。
傍晚降至。
海风习习,余晖染红了天边,一片片绚丽的晚霞美不胜收,将行驶的影子拉得老长。
刘贺惊叹道:“挺美的!你等等,我拍一下。”
“……”
段呈亦经常走这条路,习以为常,骑在高架桥上,刹了车停下。
刘贺举起手机拍了好几张,摆弄手机里的相册,“我发你!”
“谢谢。”
段呈亦裤子里的手机,挨着大腿震动两下。
回到出租房。
段呈亦锁好车,一如既往往上走,刘贺在身后跟着。好可惜,现在是白天,不用牵手走。
爬到五楼,段呈亦拿钥匙开门,刚踏进入,外放戏曲的声音传了过来。
循着门锁声,张玉菲一眼望过来,“阿亦,回来了!”
“张老师!”段呈亦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往屋里走,后面的刘贺硬着头皮叫着:“老师好!”
“哟,你怎么过来了?”张玉菲用揣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看起来你们关系不错。”
“一般般!”刘贺挤出笑,“你们聊,我找段呈亦同学,拿点东西。”
张玉菲:“哦?”
段呈亦被他推着进了房间……
“贺仔这孩子,乖巧的很,我很喜欢。”陆梅笑得满脸皱子,夸道。
张玉菲心想,乖?哪里看出乖。成天无视班规,不惹事就谢天谢地。
仍笑着附和,“看着是乖。阿亦这个同桌带的榜样好。”
“哎呦,别把我孙子抬高,他要骄傲的。”
“哈哈,怎么会!”
客厅的谈话,笑声不断。
刘贺一进门就问:“老师来干嘛?”
“可能是保送的事。”段呈亦敛下眉。
“当说客来了。”刘贺皱眉深思道,“你会去吗?北京。”
“不去。”
“……”
刘贺心底有点欣喜若狂,得加把劲,考个本地学校能追上学神的脚步。
段呈亦半蹲着,手里拿了个袋子,从柜子里翻出刘贺的物品,装进去递给他:“拿着。”
“嗯。”
客厅静了下来,陆梅敲响段呈亦的房间,“张老师要走了,送送!”
“好!”段呈亦从房间出来,刘贺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同张玉菲一块下楼。
她走到电动车旁,“好了、别送了!”
转向刘贺,“跟我走吗?我载你。”
“这怎么好意思,老师!”刘贺想也不想拒绝。
“上车,正好跟你聊聊。”张玉菲递出安全帽,“还是你嫌老师的车垃圾,载不动你这位身份高贵的“贺爷”。要不然我贷款先买辆跑车来,才有资格。”
刘贺尬笑着接下,“老师,你别阴阳我。跑车是二叔送我的生日礼物,怪不得我!”
“我去批评你二叔。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玉菲扶好方向盘,刘贺戴好安全帽上车,朝后挥手。
“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