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尖叫:“定是那卖货郎!拿走!快拿走!”
吴易安抚情绪激动的妻子,看向主持,“绣鞋是我夫人买来的,眼下要再找那卖家怕是不容易,大师可有法子先解决我们家的事?”
“如此,那便只能让两位施主戴上护身符,护身符破除晦气怨气,可解施主燃眉之急。”
吴母喜不自胜:“那我要两……不,五个!”
主持:“贫僧身上未曾带那么多,施主可到寺内购买,不过贫僧还是要劝解诸位,若是自生造下的业障,便是护身符也救不了的。”
说完,他阿弥陀佛一声,撑着禅杖往门外走。
刚跨过门槛,身后传来尖叫怒骂。
“混账!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啊啊啊啊!”
“你疯了不成!”
主持回头去看,只见方才那丫鬟被压倒在地,脸上现出鲜红的掌印,看上去狼狈不堪,而她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周家少夫人。
他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那位女施主的脸上多了一道划痕,此时正往外渗着鲜血。
场面一度闹哄哄,外头来绑人的小厮婆子来的很快,可那丫鬟却又想奋起一搏,其中一个小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这才避免了惨剧。
吴易气急了,直言要把她发卖了。
周娥屋里早就被周夫人安排了眼线,此番举动,丫鬟及时出门递了消息。
周吴两家靠得近,没等主持出门,周夫人便带着钱缇气势汹汹地来了。
吴母看这架势头便大起来,打起精神上前赔笑:“亲家母,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周夫人道:“听说木屏伤了我儿,人在哪里?”
“嗐,那丫头啊,不知道发什么癫,把阿娥脸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阿易叫人把她绑了仍在柴房呢。”说罢,吩咐身边人:“去,把她带上来交由周夫人发落。”
周夫人不可置否,问了句:“阿娥如何?”
吴母:“眼下血是不流了,大夫还没来,阿易正陪着呢。亲家母,快坐,翠儿给夫人上茶。”
周夫人没有动,反而看向主持施了一礼,“这位大师好。”
主持回以礼数。
“瞧我。”吴母一拍脑袋,很是懊恼的模样,“大师辛苦了,回头我便带上孩子去贵寺添香油,您慢走。”
待主持出了大门,吴母方坐下陪周夫人,周夫人却提出要去看看周娥,顺便叫她把木屏送到周娥房里。
反正绑着,吴母也不担心木屏伤人,痛快的答应了。
几人到房间时,吴易正揽着周娥安慰。
见到周夫人,两人各自叫了声。
周夫人尚不知什么情况,但她知晓现在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于是耐着性子问她如何。
“那个贱丫头,亏得本夫人心善收留了她,她竟然恩将仇报!母亲定要发卖了她!气死我了!”
木屏已然被拖到门外,闻言挣脱着跑到周夫人面前跪下。
涕泗横流。
“夫人,夫人!她穿的绣鞋乃是人皮所制啊!”
此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周夫人和钱缇都听懂了。
周夫人手指一颤,手中的茶盏瞬间四分五裂。
她从得知眼前这个不是自己的女儿后就一直在想,为何她会长得和她的阿娥一般无二。
原来,原来!
看着眼前周夫人的模样,周娥心中突生不详的预感,接着便听到木屏咚咚叩了几个响头。
“老夫人、少爷明鉴,实在不是奴婢以下犯上,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不是我家小姐!”
“你在胡说什么!木屏,你当日在客栈怎样求我的你忘了吗!”
“我求的是我家小姐,与你何干!”木屏呛声:“你说我忘了,那你又何尝记得小姐当年是如何待你的,你又是如何求小姐的!你个烂心肠的东西,恩将仇报害了我家小姐,可怜少爷和老夫人被你蒙蔽!”
吴易皱眉斥责:“你浑说什么!是否是我妻子我还不知,休要在人前胡言。”
木屏大叫:“她真的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根本不知绣针种类,可她却知。小姐害怕老鼠,她却能眼都不眨的把老鼠碾在脚下。最重要的是,小姐因着疹子吃不得松子穰,可她却吃了好些都平安无事!她根本不是小姐!”
周娥眼皮一抖,袖中拳头紧握,她就知道,那点心果真没安好心。
千防万防却没防得了她是这个心思。
吴易根本不信,比起这些,这个丫鬟时时想着主人的不是,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表情不耐,正想叫人把木屏拖出去,周夫人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吴易心一突,急忙说:“母亲不会也相信了那丫鬟的胡言乱语吧?阿娥可是您的女儿,这等荒谬的事您可不能信,不能寒了阿娥的心呐。”
她置若罔闻,走到周娥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周娥对上她的眼睛,里头交织着几种情绪,她忽然就不敢动了。
周娥嗫嚅,周夫人嘘了一声,右手食指指腹裹住帕子,她方才沾了茶水,湿洇洇的,轻而易举的便把她伤口上的血迹擦净。
看着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的两层脸皮,周夫人开口说道:“钱缇,报官吧。”
周夫人眼底闪烁着什么,继续说:“这恶奴把我儿伤成这样,我定要让大人帮我儿讨回公道。”
“母亲,女儿没大碍的,不如就交给人牙子发卖了,不至于报官吧。”
吴易劝她:“母亲为你讨公道呢,这等事情可大可小,递交官府也不错,你呀,是咱们的掌心宠,大家都想替你出气呢。”
可看着方才听到要被发卖还剧烈挣扎,此时听到报官却安安静静的木屏,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周夫人相信了?
可方才周夫人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并无怪异,话语里也是一副要为自己出气的模样。
周娥想了想,还是想把事情推脱开,虽说周娥的尸首大概率已经被接手别庄的陈家处理去了乱葬岗,但是她怎能冒险呢,况且着木屏不知道从何处歪打正着说中了事实,绝对不行。
“母亲,您就听我的,把她发卖了吧。报官有什么好的,大人依法处理,但是这等事情处置的一点都不重,女儿才不想让她好好的,娘~您就听女儿的吧。”
周夫人果真“犹豫”,说道:“但是钱缇已经去了——”
“那就去把她叫回来。”周娥挺直身子,一副积极的样子,“叫脚程快的小厮去。”
周娥殷殷盼着,盼回来的不仅是折返的钱缇,还有衙门的许捕头。
这废物,连个女人都追不上。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许捕头往那一站,手一挥,粗声粗气地说:“大人有令,一干人等都带去衙门。”
周吴两家齐聚公堂,吴母别着脑袋不愿意靠近周夫人,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头一回站在衙门里,真是丢人。
公堂之上,计大人一拍惊堂木。
“何人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钱缇跪在堂前把事情一一说明,计大人肃然,“你这丫头有何凭证?可知若是冤告,本官可打你三十大板以示惩戒。”
“大人明察,奴婢无半点虚言!”她深深跪伏下去。
周娥也跪下喊冤,吴家几人也帮着说话。
一时间公堂之上乱糟糟的,像个菜市场。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一声惊堂木,惊得众人闭紧嘴巴。
计大人:“你们主仆二人皆说自己有理,那可有凭证所证自己所言非虚?”
“这,这……”钱缇一时哑了口,下意识望向周夫人。
周夫人往堂前一跪,“大人,妇人乃周娥的母亲,大人可否让民妇与周少夫人滴血验亲?”
“可。”
很快,一名捕头端了碗水上来,用银针戳了周夫人无名指,挤出一滴血。
随后他来到周娥面前,周娥看着碗里的血面色发白,身子不住往后躲。捕头不耐,直接逮了,粗鲁一扎,周娥的血顺势滴进碗里。
捕头迅速呈上,周娥垂头捏着手指不知在想什么,连吴易的关心都没做反应。
瓷碗里,两滴血在计大人的注视下逐渐滚到一起,翻滚融合一圈后又分散开来,泾渭分明。
计大人抬头,面色不佳地说:“血没有融合。”
在场几人,唯有吴家三人和周父震惊,吴易不由得松开手。
周娥神色平静地说:“我就是周娥。”
“单凭滴血验亲又怎能证明我不是?若我不是,那你们倒是把真的周娥找来啊。”
“你又怎知找不到。”周夫人说:“敢问大人,若是小女已被杀害,可有办法证实尸骨是小女的?”
计大人看向一侧的师爷,师爷说:“可用滴骨法。便是用夫人的血滴在尸骨上,若是这血能渗进去,那便能证明尸骨是周小姐的,若是不能,那定然就不是。”
“那还得烦请大人去一趟周家祖坟,小女便被葬于此处,大人带小女的尸骨回来一验便知。”说完,周夫人向计大人说了周家祖坟的地址。
周娥的心怦怦直跳,周夫人此言,所以当时她是诓她的?周娥根本没有被什么陈家扔去乱葬岗,而是被周夫人收了尸!
她认识到这点,整个人都瘫软了,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
而周夫人则是嘲讽地看着她,周父急于想知道真相,又碍于场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吴家三人则是默默离周娥远了些。
半个时辰后,许捕头果真带着一副棺木回来。
仵作从旁协助,首先便确定了这是一妙龄女子的尸骨,接着便是方才师爷提到的滴骨法。
尸骨灰白,血液鲜红,两种极致的颜色冲击着所有人的眼睛。
很快,大家便看到,周夫人的血慢慢渗进了那具尸骨中。
众人哗然,堂外的民众也开始喧哗起来。
吴家现在的少夫人,周家大小姐竟真的不是周家大小姐哩!
怎的?听不明白?
那便是现如今的吴少夫人不知是何处来的,顶替了首富周家大小姐的身份呢。
众口纷纭,讨论的人一下子便多了起来。
周夫人见此方才失态大声喊冤:“求大人为小女做主啊!这女子杀了我儿,还……还活生生剥了她的皮缝在身上,可怜我儿死得太惨,求大人为她做主,求大人!”
在场众人,除了知情的几人,其他人听了此话无一不咋舌,计大人更是结巴了:“周夫人说……说的什么?剥皮?”
周夫人泣不成声:“正是。木屏那丫头忠心,拼死往那假货脸上划了一刀,大人可叫仵作大人上前检查,若是不然,再重新划一刀查看也行。”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含了怨恨的话语。
但众人却不觉狠毒,这可是剥皮啊,甭说是他们县,便是州府都没有这样惨烈的案件呢。换做他们,定是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几乎定了周娥的罪,接下来便是要证明周夫人方才的言论是否属实。
两名捕快按住周娥的双手,将她的头抵着交由仵作检查。
伤痕已然看不清楚,于是仵作便拿刀先轻轻在她手臂上划了一刀,再一刀。
果然,划开了一层皮却没有流血,但划开的那层皮已经与她本身的皮肤粘连了一大半,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彻底分不清了。
且从她脖颈处的疤痕来看,此事已昭然若揭。
“罪犯周……吴氏,你可之罪!”计大人连拍两下惊堂木怒道。
她还未应答,吴母抢先说道:“什么吴氏,大人我们家可不认!我们的儿媳妇是周家阿娥,可不是这杀人犯,这人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大人,小儿与之可不能算是夫妻呐!”
此言也有些许道理,这婚姻关系与本案无关暂可不提,但确应知道她是何人。
“堂下罪犯,姓甚名谁,速速说来!”
她低着头不语,吴母冲过去拧了她一把,她吃痛抬头,表情狰狞,凶狠道:“老虔婆,若不是你带个道士回来,我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说完这句话,她低声回了知县的话:“回大人,民妇张红英,东宽村人士。”
吴母还想辩驳,眼瞅着知县老爷的惊堂木,只含在嘴里叽叽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