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行整张脸长满了红疹,大夫说,应是误触了花草长的,那日到晚些时候,他的脸甚至都肿了半边。
又过了几日,谢玉安一连送了好多药来,宫里赏的,外邦寻的,各式各样,摆了整整一桌子,但都不太管用就是了。
沈听荷得了消息,第一时间便去探望,见到沈将行红肿的脸后,不自觉愣了下。
见妹妹这般反应,沈将行心脏停了一拍,眸中的光也黯淡下去,他把头转向一边,躲避着他的视线,尽量不让脸对着她。
沈听荷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严重,脸上歉疚一闪而过,继而是一副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心。
她坐到沈将行身边,想看得仔细些,只见从脖颈到脸颊再到耳后,布满大小不一的肿包,有些甚至已经被抓出血痕。
"抱歉啊堂兄...我没想到你闻不得芍药..."
沈听荷嗡声嗡气开口。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将行安慰她,但始终低着头,侧着脸。
沈听荷这时候总算察觉到他的异常,她又伸头过去想看看,越伸,沈将行便越避,如此试了几次,也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些喜悦。
她坐直了身子说:"即便再养,也千万别挠了。"
"堂兄这么俊俏的脸上,若留了疤,该怎么办才好?"
她话音刚落,沈将行便有些讶然地回头,眼神复又清明,等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将头转了回去,沈听荷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动作,努力忍住不笑。
"啊对了,我还给堂兄带了个好东西。"
荔月端了个托盘上前。盘上放了顶白色帏帽,沈将行一眼便认出,是那日去杜家自己为她戴的那顶。
沈听荷将帏帽取下后,自然而然地为他戴上,沈将行就这么呆呆坐着,任由她动作。
他乖乖坐着,头都不敢轻易转动了,等戴得差不多了,沈听荷猝不及防掀起一侧的薄纱,沈将行嘴角的笑还来不及遮掩,便与她的一双杏眸撞上。
暗爽被发现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沈将行的目光只能四处乱窜,沈听荷没有说什么,她好像就是随便挑起来看一眼,便轻轻放下了。
"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戴着这个..."她说到一半,停了片刻。
"等大堂兄来,全家人一起的时候,也不会唐突了谁。"
她温柔的语气从帏帽外传来,沈将行抿了抿唇,无声点头。
十月初四,沈将淮抵达上京。
一如当初迎接沈将行时,沈家人又是全家出动,等在门口。
由于是亲哥,沈将行即使戴着帏帽,也被推到了前排,沈听荷站在后方,隔着几个人头时不时瞥向沈将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等多久,远处便驶来一辆马车,沈将淮从车上下来,白净的皮肤被暮色镀了层光,身材虽高,但却很单薄,同沈将行两模两样。
沈听荷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个戴着帏帽地脑袋。
老夫人又是亲切地迎上去,夸着这个孙儿是多么出类拔萃。
沈将行在一旁踌躇了会儿,还是向前走了几步,沈将淮余光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影朝自己走来。
"大哥。"
沈将行硬着头皮喊了声。
"将...行...?"
隔着纱帘,沈将淮看不清里头的人,声音也似熟非熟,他疑惑开口,既然是叫自己大哥,那他该就是将行吧。
"大堂兄!"
沈听荷上前几步,同沈将淮打招呼,把他注意力引了过去。
"妹妹给大堂兄见礼了。"
"这是我家四丫头,沈听荷。"
老夫人笑呵呵开口。
"四妹妹都长这么大了!"
沈将淮顿时满脸笑意,从前都还没半人高的小姑娘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
沈听荷笑嘻嘻同沈将淮打完招呼,又转头继续说:"都是我不好,不知哥哥闻不得芍药,前些日子得了盆稀罕的给哥哥赏,却不想长了瘾疹,只能隔着帏帽同大堂兄相见。"
她开口为沈将行解释,才说完,便清晰感受到几道视线朝自己看来。
大堂兄?哥哥?后面几个沈家女听到沈听荷的称呼,都不由朝她看去。
沈将淮恍然大悟,可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弟弟还有这种毛病?难道自己真是离家太久了?
晚饭前,郑王府的、霍家的、沈阅夏夫妇都到了国公府,一家子聚在前厅,好不热闹。
沈将淮看着这架势,连宗室都在,不由心底安息,若沈将行真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他也能平步青云了。
霍郁和齐少玄作为沈家的准女婿,也被邀请了过来。
霍郁还好,和姐妹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从没拿自己当过外人,加之性格开朗,一时间竟成了热场子那个。
反观齐少玄,他身份尊贵,坐的便靠前些,只端着茶认真品着,时不时附和笑几声,身上总透着股优越。
在满屋子欢声笑语里,齐少玄时不时朝斜对面的沈将行看出,他也是静静坐着,不怎么插话,但他边上的沈听荷偶尔同他说两句时,他都会微微俯身,侧耳细细听着。
沈将行一低头,帏帽的纱便会落在沈听荷肩上,齐少玄的目光总被它吸引。
到饭点时,下人来喊主子们移步饭厅。
沈将行以面目不适合上桌为由先走了,沈将淮本是觉得这样不妥,可又想到桌上还有个齐少玄,便也没阻止。
前院热热闹闹,来鹤馆冷冷清清,下人将饭菜送来后便走了,今日的菜色十分丰富,沈将行一个人吃不了,便让青谷也坐下了。
"大少爷可有发现端倪?"
"暂时应该没有,我俩拢共没说几句。"
听到这青谷不由松了口气,说了两句后,屋里又陷入沉默,两个人都心事重重,面对满桌饭菜,也没吃多少。
等天再黑些,前院没了动静,沈将行以为今日便这样蒙混过关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寂静的夜里,咚咚声如催命般,一下一下敲进人心中。
沈将行与青谷对视一眼,谁都没动。
"...这个点,该不会是四姑娘吧?"
青谷小声说,他们都希望如此,可事与愿违。
"将行?你睡了吗?"
沈将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叩门声还在坚持不懈地传来,沈将行深呼吸,戴好帏帽后,终是让青谷去开了门。
沈将淮一开门,便对上张陌生的脸,他疑惑地审视着青谷。
"你是...?"
青谷瞬间愣住,缓了会儿才记起沈将淮从未见过他。
"奴才青谷,是少爷的小厮,宁州出发前,老爷夫人招来护送少爷进京的。"
"少爷见我伶俐,便留下来了。"
"那...白石呢?"
沈将淮疑惑开口,他记得弟弟小厮是叫这名字。
"白石兄弟回家奔丧了。"
青谷面不改色,在心底默默说,其实是拿了钱跑路了。
沈将淮将信将疑,但没多说什么,进屋后,却见沈将行还戴着那顶帏帽。
"你怎么还不拿下来?"
"长兄如父,我这副样子,既不能在祖母长辈面前露脸,更是不能在兄长面前露。"
听了他的话沈将淮啧啧称奇,那个顽皮得让父母头疼的弟弟,在京城住些日子倒是转性了。
"你我兄弟二人,又不必见外。"
他嘴上虽这么说,却也没坚持让沈将行取下来。
沈将淮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一一铺开,有诗集、有笔墨、有吃食,衣食住行,自己能想到都给弟弟带了。
"我自从定了日子要来探望你,便准备了些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站在一旁的沈将行沉默着,见弟弟不接自己话,沈将淮只是隔着帏帽静静看着他,最后也没多留。
等人走后,主仆俩才狠狠松了口气,青谷心急得都提出二人连夜跑这种话。
"别担心,明天我自有安排。"
沈将行安抚他。
第二日,晌午刚过,谢玉安便登门了,沈将行又以请教为名,将沈将淮请到来鹤馆。
三人大门紧闭,在院里研究起前些时候那些古籍。
"沈大哥不愧是临水学宫出来的,你只消一讲,我便触类旁通,豁然开朗了!"
自己琢磨了几日的问题被解答,谢玉安神清气爽,高兴得声音都亮了些。
"是谢公子聪慧"
沈将淮又恭维回去。
"你们沈家两兄弟可真厉害,沈大哥有大儒之才,沈兄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听他这么形容自己弟弟,沈将淮疑惑地看向一边默不出声的沈将行,就算再怎么转性,一个人能从不学无术,变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沈大哥不知道吗?"
"沈兄可是我和祖父的救命恩人!"
听他这么说,沈将淮又将目光转向谢玉安。
"夏日之时,沈兄碰巧遇到我祖父摔下河堤,他原先还坐在马车上,见此登时便下车跳下河堤,将我祖父救了上来。"
"还因此及时发现梁河河堤开裂,救了整城的人呢。"
谢玉安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沈兄如此英勇,还被陛下嘉奖,入了太学。"
"后来又在太学,发现被马踢伤的我,你不知道,当时我都以为要死在那了,沈兄真是犹如神兵天降,既救了我,又帮马接生。"
"如今那小马驹,都到我腰了,见着沈兄就跟见了亲爹似的。"
一顿夸张的吹捧,将沈将淮唬得一愣一愣的,沈将行一直静静听着,没阻止谢玉安。
等缓了会,仔细回味了一下谢玉安的话后,沈将淮心底的疑惑却更甚了。
他透过薄纱,深深看了眼那后面的沈将行,但碍于外人在场,没多说什么。
等到天快黑了,谢玉安又在沈家吃完晚饭才回去。
跟精力十分旺盛的谢玉安呆了大半天,沈将行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有时候觉得同他比起来,沈将行才是那个需要汤药吊着命的。
沈将行躺在贵妃榻上休息,青谷在一旁整理着今日翻出的那些书。
夜深人静,叩门声再次响起。
没等青谷反应,沈将行率先起身,帏帽也没戴便去开门,青谷刚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门外站的人还是沈将淮,他看着面前又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没有吃惊。
沈将行微微侧身,他便径直进了屋。
昨日明明来过,沈将淮却是先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才在桌边坐下。
他好整以暇,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沈将行。
"你是谁?"
沈将淮开口,声音冷淡,喜怒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