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行被打板子打第二天,老太太身边的人便找上门。
他动不了,只能趴在床上听田嬷嬷传话。
"后宅之内,持刀伤人,违逆长辈。”
“少爷这次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万万是说不过去的。"
"老奴今日是奉老太太的命,特来收缴少爷私藏的刀。”
"这好端端的内宅里,有个藏了刀的任谁都会人心惶惶。”
“若少爷再带到太学,伤了谁家公子哥儿,沈家更是不好交代。"
沈将行侧头趴在枕头上,一直静静听着没说话。
反倒是青谷先按捺不住。
那日他放心不下沈将行,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天快亮时寻了过去。
他是亲眼见着杜相礼被打个半死扔了出去,也亲眼见到沈将行昏迷着被抬回来。
"没做亏心事,怎么就会怕有人藏武器。"
他愤愤道。
青谷不像沈家原本的下人,对万寿堂里的一干人皆是畏惧,他一句话在场三人都听到了。
田嬷嬷侧头看了眼青谷。
又回头对沈将行道:"少爷有空也多管管下人吧,别一屋子从上到下都乌烟瘴气。"
她说的毫不客气,甚完全没把二人放在眼里。
青谷气得想再反驳几句,却被沈将行一个眼神示意,给拦了下来。
"去把刀拿来。"
听他这么说,青谷满脸不可思议。
他清楚那刀是沈将行家人唯一的遗物,现下却没有丝毫犹豫的要交出去。
青谷向沈将行,神色复杂,他想说些什么,可终究碍于第三人在场,又只能悉数咽下去。
沈将行朝不远处的矮柜抬了抬下巴,刀就放在那上面。
那日从万寿堂回来后,沈将行便没再把刀收回去,从拿出来那一刻,他便早做好了取舍。
青谷脸色难看,不情不愿将刀递给田嬷嬷,又嘱咐完沈将行养好身体后,田嬷嬷便走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青谷一屁股坐在床边。
开始后悔当初头脑一热跟着他来上京,嘴上也抱怨起来。
"咱来京城,就是为了能吃饱饭,能日子好过点。”
“结果呢,不是昨日受伤,便是今日挨打。"
"我昨天就应该扔下你不管,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越说越上头,青谷干脆侧了个身正对床上之人,抬手便一巴掌拍在沈将行才被打过的屁股上。
"我让你多学学四姑娘,是让你跟人家一样认真上进,不是让你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的。"
突然传来痛感,沈将行闷哼一声。
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埋在枕头上闷闷笑出声。
青谷跟见鬼似的看着他的后脑勺,明明被打的是屁股,但怎么感觉有事的是脑子。
这次侥幸,万寿堂那边没追究,若老太太细究起来,他们肯定会暴露。
都这时候,沈将行还笑得出来。
青谷看着他起伏的肩膀,脑中忽然灵光一乍,他忙把沈将行的脸扳正。
"你该不会喜欢她吧?"
青谷紧紧盯着沈将行,企图从他眼中看到否认。
结果却亲眼见着沈将行的脸越来越红。
青谷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他这下是真真后悔了。
这人不仅想靠着沈家脱胎换骨,甚至还看上人家姑娘,连吃带拿好不要脸。
"禽兽!你是她哥!"
青谷激动地跳起来,指着他骂。
"又不是真的。"
沈将行一脸无辜,反驳得又快又认真。
"疯了疯了疯了......"
青谷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理不出什么头绪。
最后,他像是都不愿多看沈将行一眼,边说着疯了边跑出。
沈将行趴在床上好笑地看着他走远。
等屋里彻底静下来后,他又换了副表情。
他喜欢沈听荷。
这次是千真万确确定自己心意的。
起初能宽慰自己,只是对她好奇。
后来又说,只是亲近些,所以对她关注。
可等看着她泪水如雨般大颗砸在自己掌心时,沈将行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她的心疼。
这些日子以来,每一种情绪都在告诉自己,他喜欢她。
可又正如青谷所说,在她眼里,自己是她的堂兄。
是一个姓氏,血脉相承的亲人,甚至这辈子都会如此。
自己的心意于理不合于情更是荒唐。
他只能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让她知道。
沈将行半张脸都埋在枕头中,长长的睫毛压着他晦暗不明的双眸。
一阵秋风吹过,他只觉空气中都有股萧瑟。
祠堂内静得落针可闻,沈听荷已经在这不知道多少天了。
沈闻樱带着吃食来看她,一开门便见她蜷成一团趴在蒲团上,整个人都睡得很不安稳。
沈闻樱将她拍醒,动作很轻。
迷迷糊糊间,沈听荷还以为是嬷嬷来检查,人还没清醒,身体倒是立马跪正。
“怎地又跪上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听荷被关得都有些迟钝的脑子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在大姐的搀扶下,她艰难抽出发麻的双腿,缓缓换成坐姿。
沈闻樱将带来的吃食一一摆在她面前的地上。
这几日吃的都是下人送来的咸菜馒头,食盒一打开,沈听荷连话都来不及说,忙就着手就吃起来。
“你慢些。”
沈闻樱一边帮她揉着膝盖,一边叮嘱她。
见妹妹这么狼狈的模样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在祖母面前替你求了情,她态度也软下来些。”
“反倒是你,朝来监督你的嬷嬷服个软,认个错,台阶一下,这事就轻轻揭过了。”
“又何至于被罚这么久。”
沈听荷没接大姐的话,只低头吃着手中的食物。
见她这般,沈闻樱只能无奈叹气,一向乖顺的四妹妹,如今倒是怎么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说了。
“你也真是的,近来行事怎么如此莽撞?”
“无论怎么说,你和将行都不能硬闯。”
说到这,沈听荷被提醒了一下,连日来总算是有个能打听消息的人了。
她忙问沈将行的状况。
“堂兄如何了?”
“被打了二十板子,自然是养了好几日。”
“不过前些日子能下床,便回太学上课去了。”
得知沈将行已无大碍,沈听荷点点头,稍微放了放心。
“那小妹呢?”
她又连忙问。
提起沈送雪,沈闻樱的表情又瞬间变得有些哀愁。
“跟你差不多,被祖母锁在屋里哪都不能去。”
“我找守门的下人打听过,饭都不吃几口,整日便是以泪洗面。”
听大姐说完,沈听荷也是换上一副愁容。
她眉头紧紧皱着,吃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沉默片刻,她又开口。
“那杜相礼……”
沈听荷想问人还活没活着,可话到一半又没说完整,好在沈闻樱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日被扔出府后,我让霍郁偷偷给送回去了,也找了大夫,人是保住了。”
还好,还好,人还在。
沈听荷暗自松了口气,祠堂里没人再说话,一时又安静下来。
一时间,不知道现下局面到底是好是坏,沈听荷更多的注意都飘到沈送雪那。
虽然得了消息,可沈听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眼见到小妹她才能放心。
她转头便央求起大姐,让她帮自己从祠堂逃出去。
沈闻樱听了直摇头。
“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大姐,你便帮帮我吧。”
“好歹让我见见小妹,也能劝劝她,我怕她一直这么被关着,会出事儿的。”
两个都是她的妹妹,两个沈闻樱都担心。
一边怕沈听荷偷跑被祖母发现,又要挨罚。
一边又挂念着沈送雪的状况。
沈闻樱陷入两难。
或许两相比较下来,沈送雪那边更急切些,沈闻樱纠结了许久,终是点头答应。
若是她们姐妹俩见上一面,真能稳住沈送雪,那又何偿不是个好主意。
“就今日这一次,你可得快去快回。”
大姐才刚说完,沈听荷便连忙点头答应,那模样,算是连日来最乖巧的样子了。
正午时分,国公府里人流穿梭,下人们忙着把午饭送往各院。
沈闻樱院里的嬷嬷领了个小丫鬟往冬苑去。
“老夫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二人刚走到门口,便被守在门前的下人拦住。
“两位小哥儿,我家大姑娘做了些吃的给五姑娘送来,送进去便走,不多留。”
嬷嬷边说边靠近其中一人,悄悄将几两碎银塞到他手中。
“这些食材都是今早大姑娘从老夫人那拿的,给五姑娘补补身子。”
那人颠了颠手中的银子,重量不小,又听嬷嬷话中提到老夫人,犹豫了一会儿。
他看了眼嬷嬷身后跟着的丫鬟,没什么特别的,别也没为难。
"那就这丫鬟进去吧,你在外面等。"
嬷嬷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脸上堆笑应承下来。
将小丫鬟往前推了一把。
“快去快回啊。”
冬苑的主屋里十分安静,沈听荷将东西放下后,在屋里转了大半圈才找到沈送雪。
她静静坐在窗边,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阳光从中挤进来,照在她的衣服上。
沈听荷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她身边。
"小妹?"
沈听荷轻声唤她,可沈送雪没有反应。
她双眼没有聚焦,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看到妹妹这副模样,沈听荷心下一阵酸涩。
姐妹俩对早逝的父母都没什么印象。
在偌大的宅院中,一直是二人相依为命。
幼时祖母对自己严厉,但凡没让她满意,沈听荷便得受罚。
那时候沈送雪小小一个,总是会用小小的臂膀抱住自己,为自己擦去眼泪。
现在眼前之人,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
平日最爱笑闹,现在却如槁木,而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沈听荷鼻头一酸,视线便有些模糊了。
她在沈送雪身边蹲下,隔着衣袖,触摸着沈送雪的手臂,一摸下去,全是咯人的骨头。
沈听荷忍着哽咽,再次唤她。
"妹妹......"
许是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沈送雪眼睫颤了颤。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缓慢地将头转回来。
眸光一寸寸聚拢,沈送雪恍惚中好像看到一个人熟悉的身影。
"...姐...姐?"
她艰难开口,声音嘶哑。
沈听荷朝她点了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
"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沈听荷感受着掌心握着的冰凉,她抬起沈送雪的手,低头朝掌中呵气,企图将温度传递给她。
确定眼前人是姐姐,沈送雪眼神逐渐清明。
她眼神哀切,神色痛苦,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没事,他没事。"
姐妹俩心有灵犀,沈听荷耐心为她解释。
也一一将大姐说的话转告给她,却唯独隐去了自己被罚一事。
两个人就这么一蹲一坐在窗边,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无声流泪。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慢呢!"
嬷嬷的催促声从外面传来。
假扮成丫鬟,借着送饭的名义进来,时间本就不多。
沈听荷放心不下这样的妹妹,拖拉着不想走,直到嬷嬷再次催促时,她才不情不愿起身。
"我带来的饭菜,你多少吃点,都是你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