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打!”
几个嬷嬷站在跪成一排的少女面前。
老妇人蕴含怒火的声音响起。
紧接便是起彼伏的啪啪声和少女的哭求声。
一下子打破平静,将刚歇下的燕雀惊醒,飞向夜空。
“我嘱咐多少遍,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
“如今倒好,你们几个在尚书娘子的宴上打了相府家女儿。”
沈老夫人高坐在厅堂正中,暗红色锦衣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威严肃穆。
即便双鬓斑白,面容苍老,但一双眼睛仍清明似月,犀利如鹰。
她看着院中跪着挨打的三人,恨铁不成钢。
平日里才学礼节一个不落的教她们。
却不想,姐妹几人不冒尖,不出头。
而是选择直接出丑。
思及此,沈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院里下人都是在世家大族摸爬滚打的人精,手上动作不停,却细心留意着老夫人的一举一动。
见老夫人变了表情,戒尺打手的声音便更加细密。
又是一尺落下,沈听荷吃痛,往后瑟缩了下。
身前的嬷嬷见状,立马抓住手腕,不让她后退。
“四姑娘且忍着些,再躲老奴可不知道会错手打到何处。”
一旁哭得鼻涕眼泪一脸的沈见星听到这话。
不顾手心的疼痛,哭着为自己辩解。
“祖母,明明是那几人挑衅在先,孙女起初都忍下来了。”
“并且是她们几个先动的手,还说沈家要绝嗣,难道孙女们连还击都不行了吗?”
本就心疼女儿的二夫人一听这话,连忙上前为几人求情。
“母亲,星儿她们也是被那几家姑娘逼急了才动手的。”
“那些丫头甚至还拿家中子嗣说事。”
“姑娘们本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还要受罚,这是个什么理。”
二夫人赵氏只有沈见星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就百般娇宠。
虽听女儿在外打了人十分生气。
可真见着自家孩子满脸伤痕,又不忍心怪罪了。
沈老夫人听到这些话也是一惊。
总算明白几家为何将此事揭过不再追究,那胡家甚至还连夜下了山。
虽是他们理亏,但这不代表姐妹几个就没错。
“便是你这样的母亲将孩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沈老夫人指责了句这个拎不清的儿媳。
“无论如何,都不该跟人动手,更不能同世家动手。”
“若不是那些姑娘说错了话,你以为她们几个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在那么多京城勋贵面前丢了人,臭了名声,将来议亲又岂能有好人家?”
二夫人被说得脸色惨白。
她自是清楚如今沈家的情况。
几个女儿若想高嫁平日里便不能出一点差池。
可心里虽这么想,她嘴上却说:“事已至此,在这里罚几个姐又有什么用。”
“母亲不疼星儿,也该想想四姑娘五姑娘。”
“您看看四姑娘脸上那些伤,这可是您亲自养大的姑娘啊。”
赵氏惯会用这种伎俩,知道老夫人心疼自小无父无母的沈四沈五。
往往她女儿出事,便拉着另外两个共沉沦。
“她们若是真无辜,又何须受这些伤。”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也算了解,说完这话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沈听荷。
小姑娘满脸泪痕,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秀丽的面庞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青紫。
别人争辩时她也只低头安静跪着,浑身写满了委屈,看得人又气又心疼。
老夫人走到沈听荷身边,避开她脸上的淤青,用手指轻轻戳着她的额头。
“尤其是你,我平日如何教你的?”
“姐姐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沈听荷明白祖母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也明白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求情也好,辩驳也罢。
她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只是直直俯下身,磕了个头。
“孙女知错,请祖母责罚。”
闻言,护女心切的二夫人哭天抢地,不愿挨罚的沈见星痛哭流涕。
沈老夫人看着跪在脚边的孙女,到底还是心软。
“板子免了。”
“你们几个自今日起,便到前头佛堂思过,法事不完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再次安静下来时已是深夜,黑云遮住月光,一片晦暗。
窗外雨声淋沥,屋内烛火幽幽,风一吹过,唯一的光亮便摇摇晃晃。
沈听荷跪坐佛像前,听着外面雨打树叶的声音,觉得今夜格外寒冷。
沈见星一回头便看到她垂眸沉思,明明灭灭的光打在她脸上,虔诚得像菩萨坐下神女。
看她一副岁月静好,沈见星就气不打一处来。
“最烦你这副样子。”
“方才席上倒是伶牙俐齿,怎么一到祖母面前便跟只被驯服的猫似的。”
沈听荷闻声转头。
见三姐撅着嘴,嘴角的伤因为动作被带起一个弧度,变了形状,她便弯眉温温柔柔地笑起来。
“那不是怕三姐姐一打多吃亏嘛。”
沈听荷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殊不知自己这样笑,同沈见星也没什么区别。
看着妹妹同款惨不忍睹的脸,沈见星也无话可说,她偏过头便没再出声。
被驯服吗?
沈听荷也时常听小妹用差不多的词形容她。
祖母总说她同其他姐妹不一样,将来沈家说不定都得靠她。
即使内心抵触这种说法,可养育自己的祖母,她总不会违背的。
今日若不是提及亡故的双亲,或许她真的会一直袖手旁观。
大家各有各的心事,没人说话后,屋里恢复安静,屋外风声四起。
雨势渐大,寺中各院相继落灯。
漆黑如墨的山道上,一满身是伤的小厮驾着快马摇摇欲坠,拼尽全力往山下跑去。
他身后,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黑夜又迅速消亡在大雨中。
翌日清晨,还在佛堂里昏睡的三人被唤醒。
迷迷糊糊间,只见大姐守在佛堂门口,逆光而站,看不清表情。
在丫鬟为自己梳洗的间隙,沈听荷探头往外望去。
院中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仆从,皆是神色严肃。
见几人都已清醒,沈闻樱开口了。
声音比平日里的温柔多了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祖母传所有人去她院中,你们收拾好了便快些跟我走。”
沈送雪也看到了院里那些人。
她有些好奇凑上来,低声同沈听荷说:“这是干什么?怎突然要把我们几个带出去。”
“不知道,但总感觉是出了什么事。”
沈听荷摇摇头,仔细观察着窗外那些人。
院墙外还时不时传来几声男子的哀嚎,那嚎叫一阵高过一阵,屋里几人显然都听到了。
却无人出声,都只皱着眉埋头做自己的事。
收拾得差不多,沈闻樱便带着她们出了屋。
几个仆从瞬间涌上来,分为两拨,一前一后把女眷夹在中间。
今日无雨,但天仍是阴沉沉的。
日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染出一个晕,透露着说不出的压抑。
刚踏出院门,一队官兵恰巧从门前经过,拖拽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僧人。
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沈听荷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着四周。
每个院落都被官兵围着,路上除了来回巡逻的,几乎见不到旁人,平日诵经声不断的大殿也出奇的安静。
远处一群官兵围住几人,有的打扮瞧着像平民,有的又是庙里的僧人。
还不等沈听荷细看,她便觉右手被人拉住。
一回眸就对上沈闻樱的脸。
她冲沈听荷摇了摇头,示意别看。
沈听荷心下疑虑更甚,却还是听话收回目光,同大家一起离开。
刚走出去一段路,身后又传来几声凄厉惨叫。
沈见星是个藏不住事的,当即便开口向沈闻樱询问。
“大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一觉醒来这么多官兵。”
此时众人恰巧绕过一个拐角。
高墙的阴影罩住整条甬道,将方才的事隔绝在身后。
沈闻樱思索良久,觉得还是要让几位妹妹有些心理准备。
她斟酌着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胡家出事了。”
沈听荷一惊,心想昨日她们几个都没下狠手啊。
不过立马转念一想,若真与她们有关。
早该捉拿了去,又怎会让大姐将她们带走。
“昨晚胡家下山后,一行人遭遇山匪。”
“被半道劫杀,今晨发现时皆身首异处。”
噩耗将几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面上皆是震惊。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沈听荷久久回不过神,只能浑浑噩噩被推着往前走。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时,掐胡倚云那几下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
这次法事,沈家三房都来了昌台山。
沈闻樱几人刚进屋,下人便迅速把门关上。
屋里有些昏暗,无人说话,气氛沉闷。
片刻后,还是作为一家之主的靖国公沈尧率先开口。
“我找大统领问过了,年前徐州、冀州等地发生暴乱。”
“此事应是那些逃出来的流寇所为。”
“他们混在和尚堆里,本打算将庙里几家一锅端了。”
“却不想昨日胡家连夜下山,他们以为事情败露,便追去将胡家人……”
沈尧没有继续说下去。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
若不是昨日闹了那么一出,他们几家人怕是全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昌台山上。
一旁的沈阅夏轻轻开口:“流寇山匪之辈,没受过正规培训,往往不像军人能一刀毙命。”
“你别说了!”
一阵后怕的沈见星听到二姐这些话更是恐慌,连忙打断她。
沈阅夏挑挑眉,闭嘴不再言语。
她只是想提醒伯父切莫掉以轻心,毕竟落在那些人手里,下场凄惨。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少说几句吧。”
一直孀居的大夫人出言提醒几人,看起来还算镇定。
“天子脚下,皇城重地,他们怎么如此胆大,竟还打算把我们都杀了。”
赵氏凄凄开口。
自昨晚眉心便跳个不停,一大早听到消息时还直直晕了过去。
“哼,那位都多久没上朝了,上行下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沈尧冷哼一声,如今竟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宣朝百年来曾也强盛过,许是大限将至,近些年的几位帝王昏聩无能。
而长久蛰伏在王朝之下的世家门阀逐渐强大,架空王权,垄断国家。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改变这种局面,先帝曾大力推行科举,选贤任能,可世家不会放任自己的利益被侵害。
他们之间的关系犹如一张大网,将试图打破这一切的猎物围捕绞杀。
然后再织就一张更大更牢固的网,富庶的人更富庶,贫苦的人更贫苦。
新帝许是明白自己对抗不过这些百年大族,即位后只一心求仙问道。
更将百姓置于水火,现今各地军阀割据、地主横行,民不聊生。
等众人七嘴八舌说完,一直沉默着的沈老夫人才幽幽开口,出声主持混乱局面。
“禁军已到,逆贼伏诸,我们现下也算安全。”
“可世道不宁,明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沈家现下什么情况你们也都心知肚明。”
沈老夫人环视满屋女眷,独独只有沈尧一个男子。
“如今更棘手的是主家一屋子老弱,没个正经哥儿能袭爵护住整个沈家。”
她叹息着摇摇头,又继续道:“我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