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长颐宫,在瞬华搀扶下向寝殿走去。
殿门半掩,她轻轻一推。
随着吱呀声,就看见祖母穿着一件暗红色锦衣,披散银发。
阖着眼,支颐手臂半卧在床边。
屋里烧着地龙,将外衣解下交给瞬华。
快步上前,握住她有些干枯的手。
“祖母可还安好!”
下面人早就搬来了软垫。
“安好,予要是不让人去请你,你估计这辈子都不肯踏进长颐宫,来看望祖母了吧。”
她声音空旷。
在说话空隙便抬手成拳,敲起她小腿。
祖母很是受用,惬意开口。
“听说你认了个义女。”
微笑着点头,手上又改成了捏拿。
“是,昨晚除夕刚收的义女。”
“还是个将军府的。”
“是。”
一问一答后,她缓缓睁眼,孟姑姑忙搀扶她坐起来。
又是那种熟悉,又怪异的眼神望来。
她拍拍身边空位,只得压下异样,起身顺势坐下。
“予知道那件事吓到你了。”
“没跟你商量,就把你往那位子上推,可你也不能全怪祖母。”
“予从你开蒙起,就拿了好些有关国家纪事的这个传,那个记的让你看。”
“想让你多了解一下历史长河。”
“可你非要去学那什么刺绣,现在好了,你全赖在祖母身上。”
半推着她手,做出一个雅笑。
“您明知道孙女不喜欢读书,更不喜与人谈诗论经。”
“祖母,这事都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了。”
“再说了,您当时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准能断定,读那些东西以后就一定有用?”
“不然那时我可不得拼命早起晚睡,将那些东西都在脑子里读通透。”
“放在肚子里嚼烂了,现在不就正好派上用场。”
面上都被惊了一跳。
及时收住微表情,终究还是没细想下去。
祖母半是正色,半是宽容点头。
“好,这次就先放过你。”
“昨晚你从合德宫出来,今天一早就将王敖降为四品初少了。”
知道祖母一定会问起此事,早就想好如何应付。
“是,祖母,王敖他屡次顶撞高位,这后宫不能没有规矩。”
“孙女便对此小惩大诫了一番。”
她面露不悦,很是不赞同。
“扇儿你还小,现在还不知道王家的好处。”
“别看王家现在是爵位,可最开始的王家,却是实打实靠军功起家。”
“现在也一样,你外祖父手上兵权虽早已分散。”
“可当咱们王家需要的时候,它就又能集结在一起,为你我所用。”
“你大舅舅不正是如此吗。”
“要不然,你以为单凭祖母一人,就能把你送上那位子。”
“我明白,祖母为孙女用心良苦,祖母的话孙女牢记在心,必不让祖母担虑。”
听得保证,她的声音才换了一丝怜爱,眼神关切。
总感觉这一刻,祖母眼里的东西,才是她的真实情意。
“你能将祖母的话听进去就好,记在心里便更能事半功倍,祖母是不会害你的。”
说着话锋一转。
“穆良人也是个好孩子。”
“为了你,强撑着身体赴了除夕宴会,你不该冷落他。”
“你以为穆丞相他们,不知道这孩子的处境!”
“只是这孩子心善脾气也温和,从不跟人计较长短。”
“祖母之前就见过这孩子,人品心地是没得说。”
“也不让家里插手,不然,丞相夫人此刻还能安坐在家。”
“早就去你母后宫里,诉苦去了。”
“所以予在你离开长颐宫,去云泉宫那晚提醒道,后宫主位必须是穆家。”
“这样,你才能安心稳坐前朝。”
说起穆卓一的事温言出声。
“祖母只知道穆良人心善。”
“可不知道的却是,他为维护卢庶人,竟连孙女也怀恨在心。”
“就连他送来的人都是百般维护,大抵是怪孙女,不该对那反人有此狠心。”
她突然睁大眼看来。
“扇儿,看人得用心,不是用眼睛和耳朵,也不是靠猜疑。”
“你得用心去琢磨他的一切,方能知道你所想是否正确。”
明白祖母的意思。
可心根本就不想用在他身上。
也不想去钻研有关他的一切。
随意点着头不再言语。
见不说话,便让自己扶她下床,坐在软垫上。
又对孟姑姑使了个眼色,孟姑姑忙心领神会拍了拍手。
一下就从外面进来好几个侍女,手里皆端着托盘。
走近才看清,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罕见玩物跟珠钗首饰。
祖母指着这些东西看来。
“你瞧瞧,看上哪件就拿去,这些都是你安成姑母送来的年节礼。”
忙含笑拒绝。
“既是安成姑母送给祖母,那祖母就好好留着玩赏。”
“孙女库房也有,怎好夺祖母所爱,这可是姑母远从万里遣人送过来。”
“祖母可不能辜负姑母的孝心。”
她毫不在意开口。
“不是给你的,你挑一些,待会给你收的那个义女送去。”
“就当是予送给她的。”
有些起疑,祖母连见都没见过顾盈珠,怎么就对她如此丰厚赏赐。
不过想着今天是年节,赏赐人东西也属常性。
照着她话起身,在面前托盘里挑选起来。
来回扫视一圈后,随手拿起托盘里一根白玉莲花项链。
链身是由玛瑙白银镶嵌打成,上面雕刻的都是一圈圈莲叶。
瞧着那吊嵌的白玉,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
颜色浓郁,一看就是用东来最珍贵稀少的清水玉所出。
再看看上面的雕工,一定是用了有名的雕刻世家。
一朵刚出水的莲花栩栩如生,盛开在上面。
伴随着的还有刚从水底破渊而出,来不及滑落的几滴水珠。
那种美感使人心旷神怡。
当真是应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
转身看向她。
“祖母,就这个,这白玉水头好,颜色与上面的莲花,很衬婤先的年龄。”
她向手中物看来,缓缓点头。
“好,既然你看中这个,那就送给她了。”
“再选一些吧,难得有这些好东西,予年纪大了,实在不适合佩戴。”
“也就你们能戴得了,你们年轻多挑几个。”
祖母话中用的是送而不是赏,不欲将心思浮于面上,只得依言。
“那好,孙女就替婤先先谢过祖母。”
“改日,孙女一定让她亲自来长颐宫,给祖母谢恩。”
重新对着托盘挑选。
一一望去,便又瞥见一把梳子。
那梳子实在精致小巧,让人喜欢得移不开眼。
那是由紫檀木打造而成,一把半月形发梳。
梳齿紧密合适,发齿触手圆润。
梳身经过打磨,通体呈现出丝绸般光泽。
放近些,还有一股淡香扑鼻而来。
仔细一看,梳柄上刻画的竟是一女子。
这女子一袭襦仙裙身姿曼妙。
容貌小巧秀丽,腰肢略婉转,双手放置胸前。
头作含羞状望着前方,眼神清澈灵动。
刻得惟妙惟肖。
心底诧异,总觉得这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
完全就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又翻过另一边,上面赫然刻着几个字。
默念着,竟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这字体苍劲有力,不像是一般雕刻师上手。
就更好奇了,这女子到底是谁?
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这八个字。
这是从东来安成姑母手中流传过来,难道跟东来有关?
这一刻,疑云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
想立刻就转身向祖母问个清楚,但还是在心里沉了沉。
随之而来,莫名便是一股潜在危险感油然而生。
下意识瞥一眼正襟危坐的祖母。
这一瞥,那危机感从头到脚越来越强烈,使得一颗心狂跳不止。
只得将梳子放在手心用力一握。
既是努力稳住心绪,又似是防御状态,走到祖母跟前。
“祖母,孙女选好了,就白玉莲花项链和这把梳子。”
她淡淡瞥了一眼这把梳子,满意点头。
又让人把其余托盘都拿下去。
待人都走后,才下定决心发问。
松开已经泛红的五指,将木梳呈到她眼前,尽量使喉间声色抑制平稳。
“祖母,孙女想问这把紫檀木梳,是否是安成姑母从东来送来?”
“梳柄上刻画的女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还有这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不是自古以来,只有天子才能匹配的字样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谁知她看着自己,没有半句回答,而是反问。
“扇儿,你心里有很多疑问?”
胸口发闷,快步走到案几前,眼神迫切。
“是,扇儿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让祖母为孙女解惑。”
就这样盯着她,以前种种,现在一股脑全部浮现在眼前。
心中存了许久的疑问,以及刚刚那股突然出现,使其心神震荡的危机感。
和不想被任何事物不明就里支配,而一直产生恐惧、迷茫心理,让自己疲惫不堪。
跟想要身心全部永远,站在光明处的念头,在脑中不停无限放大。
又在看到这把木梳后,终于忍不住,全都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