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在进宫的路上理了一下嘉庆造反的缘由,竟是因为一首突然在民间广泛流传的词,元日那天太后遍邀文人雅士在飞仙楼吟诗作赋,一名叫崔白的诗人回去后写了一篇《元日朝宴赋》。
此诗辞藻华丽,极尽描述宴会的奢靡,大肆鼓吹皇家天恩,一时民愤四起,而嘉庆是改稻为桑的主要地区,百姓失去土地,本就饥不果腹,心怀怨怼,如今看见这首词更是怒火中烧,在一个野和尚的带领下就反了!
太极殿。
萧珩进去时薛仲怀已经在里面候着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珩随即移开目光朝着殿上的人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元旻坐在御座上没有出声,太后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起来吧。”
“谢陛下,谢太后。”
“哀家今日找你来是要商议关于嘉庆造反的事情。听石达来报,此次暴动共计千余人,且在一个叫高不悔的和尚带领下不断有流民加入,规模快要接近上万人,鉴于此,哀家打算派薛仲怀领三万禁卫军南下平叛,你觉得如何?”
“太后,微臣觉得不可。”
“为何?”
“薛仲怀驻守京城多年,如果他南下平叛,宫中无人护卫,易陷入危险之地,故而微臣斗胆,举荐都尉李瑞,此人骁勇善战,颇具头脑,可堪一用。”
薛仲怀闻言不由得看向萧珩,后者垂眸低目,看不清神色。
“李瑞?”太后思索半晌,尚在犹豫。
萧珩这时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薛仲怀,薛仲怀当即会意,朝太后道:“太后,微臣觉得萧大人言之有理,如今外忧内患多发之秋,确实不可掉以轻心,李瑞再合适不过。”
“如此,便拟旨吧。”
回去的路上,薛仲怀问:“你为什么要让李瑞去啊?”
“我前些时日让你暗地里搜查李瑞,结果如何?”
薛仲怀讪讪道:“他和陈非远在北羌边境,两个人终日形影不离,我想下手也没机会啊?”
“如今两人分开,他去了南方你是否有机会了?”
薛仲怀猛拍脑门,眼睛亮了:“行啊你!萧容瑛,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够深的!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改稻为桑势必激起民愤,若民造反,必得有人平叛,你想在这个时候分开陈非和李瑞?”
萧珩不语,却是默认。
“你这个人……可真让人猜不透!”
萧珩道:“机会我给你了,事情能不能做成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可别小瞧我,我薛仲怀虽不及你运筹帷幄,可这些事情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甚好。”
*
五日后,李瑞率三万兵士出征平叛。
叛军得到消息夜袭通天府,绑了石达,砸了府衙,还抢夺了不少金银器械,最后当着众多人的面用一口大锅将石达煮成了肉糜。
李瑞到的时候叛军已经毁尸灭迹,逃到了婆娑岭,凭借地势险恶,以退为进,和李瑞的军队展开了拉锯战。
半个月后,李瑞切断叛军补给路线,发起进攻,同时,洛阳王城一本名为《披皮鬼》的话本开始广泛流传。
其中主角以萧珩为原型,讲述了他本是地狱恶鬼,不甘心下地狱通过邪术获得了一张人皮重生为官后,在人间逼死贤臣于忠,蛊惑太后改稻为桑,残害百姓的故事,里面内容荒诞诡异却叫人欲罢不能,甚至有人将话本编成了唱词在坊间娱乐传唱。
铜驼街上,一架马车与一匹黑马并列而行,辘辘之声迤逦街道。
“欸,我说萧容瑛,你最近可小心点吧,不知从哪传出来个邪乎的话本故意抹黑你,如今不少人恨你恨得牙痒痒。”
萧珩挑起车帘,淡道:“让你的人查查洛阳城所有印刷书坊,尤其是小作坊。”
薛仲怀:“你放心,这事我早就交代下去了。只不过印刷的源头还没找到,大部分都是些跟风倒卖的书坊,这些商人真是要钱不要命,这种话本都敢卖,也不怕被枭首!”
萧珩微哂:“天下熙攘,皆为利,商人逐利不过本性驱使。”
“话虽如此,实在可恨!”
“你帮我寻一本《披皮鬼》来。”
“看它作甚,都是些鬼话!”
萧珩嘴角噙了笑:“鬼话也是人写的,我倒要看看此人文笔如何?”
薛仲怀闻言忍俊不禁:“嘿!你这人倒是有趣,别人胡乱编排话本抹黑你,你还要审看人家文笔如何?”
“拿来便可。”
“知道啦,萧大人!”
*
阿玉的兰草近日有好转的迹象,她打算出门再去买一些药包回来。到了东市后她直奔之前的药店,可没走两步就被一群人吸引住了。
只见一棵大树下坐着个瞎眼的说书先生,他左手摇扇右手呷茶,嘴上还不停地说着《披皮鬼》的故事,人群里嘻嘻哈哈,议论纷纷,时不时还冒出萧珩的名字。
阿玉鬼使神差地挤进人群里面跟着听了听,什么逼死贤臣、残害百姓的她听不明白,可这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这个披皮鬼就是萧珩,人群里也有人把萧珩拉出来揶揄一番。
“萧珩这厮我早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空有一副神仙模样干得都是损人利己的勾当!”
“可不是吧,听说他为了巴结太后日日搜罗珍宝就等了晚上偷摸入太后闺房献宝呢?!”
“献宝?我看是献他自己吧!小白脸!迟早下地狱!不得好死!”
“本就是个恶鬼!”
……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荒唐,越说越恶毒,简直炸开了锅。
阿玉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
她这一嗓子吼得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十双眼睛纷纷转向她。
阿玉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如今被这么多人死死盯着,她不免心虚起来,额头也沁出了冷汗。
其中有一个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开口道:“你这个姑娘凑什么热闹?”
阿玉鼓足勇气说:“哥……萧珩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你是他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样?!”
此话一出,人人附和:“是啊是啊!他最会装啦!”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就是就是!你是谁啊!”
阿玉一哆嗦,她不敢说她是萧府的人,倒不是怕给自己找麻烦,而是她怕给萧珩引来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她大声道:“我就是进城来买东西的!”
那个中年男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们外面的人更容易被他蒙蔽!什么神仙中人!神仙公子啊!专骗你们这些小姑娘!”
阿玉涨红了脸:“才不是!”
“好了好了!大家继续听书吧,不要理会她了!”
众人纷纷转身继续听那瞎眼的说书人讲故事,阿玉虽然生气可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好买了药包往回走。
今日也是倒霉,刚走没两步,迎面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一下子把她的药包都给撞飞了,那人也被撞得后退两步,手中的画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阿玉下意识瞥了一眼,那幅画展开了一部分露出萧珩的半张脸,青年人快速捡起画,边走边骂:“你没长眼啊!!”
阿玉看着他匆忙远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抱紧怀里的药包跟了上去。
青年人脚步飞快,很快就绕进了一条小巷,阿玉靠在巷口的墙壁上偷偷往里面看,只见另一端巷口走进来五六个武夫装扮的男人,青年人将画像交给其中一个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领头的人连连点头。
那群人围在一起,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最后他们临走时阿玉只听见其中一个武夫喊了一句“浮春楼”。
脚步声越来越远,阿玉心神不宁的回了府,连兰草都忘了喷,就恍恍惚惚地去帮刘伯做饭了。
刘伯看她差点把一根大白萝卜当成柴塞进灶膛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玉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
“刘伯,今日为何没做哥哥的饭食,他不回来了吗?”
“郎主今晚有宴请,不回来吃饭。”
“哦。”阿玉低下了头。
“怎么了?”
阿玉摇摇头:“没事,我随便问问。”
*
陈洛私府。
紫金莲花纹的博山炉内不知名的香料徐徐燃烧着,烘出一室氤氲。
萧珩与陈洛相对而坐。
“《披皮鬼》是你写的。”萧珩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陈洛笑了笑:“萧大人为何如此笃定它是我写的。”
“即使你刻意隐藏文风,可遣词造句这种细节方面却无法掩饰。”
“萧大人对我还真是了如指掌啊,看来你私底下看了陈某不少作品吧?”
“你我一同拜师在纪元门下,难免看过一些。”
“哦?我还以为是我近来文学造诣更高,就连萧大人这种英华也忍不住偷偷拜读呢。”
萧珩闻言也笑了:“就论《披皮鬼》而言,陈大人你还担不起文学造诣这四个字。”
陈洛陡然色变,冷哼一声:“你和纪元一样从来都看不起我!”
“想要让人看得起陈大人还需多多打磨文章。”
“哈哈哈哈!”陈洛彷佛想起了什么,连连抚掌道,“说得好!有劳大人提醒,我突然想起来近日刚完结了一部新的话本,本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可现下陈某却等不及了,这便拿来与你品评一番!”
他说着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书册扔给了萧珩。
题名写着《春潮夜话》四个大字,萧珩翻看了两眼便放下了。
陈洛盯着他的脸,阴恻恻地说:“如何啊萧大人?我这本《春潮夜话》可是专门为你和你私藏府中的那位姑娘写的,够不够缠绵悱恻,情长动人啊~”
“不过如此。”
陈洛霍然站起,他隔着陶案弯腰逼近萧珩,仔细审看他的表情,生怕错过他哪怕是一丁点的慌乱。
萧珩颦眉,拉开和他的距离。
陈洛咬牙切齿道:“不过如此?!你萧珩自诩一等琴技,一等容貌,一等风流,是这洛阳城的英华神仙!”
“可实际上呢,你在府中私养女妓,她自小与你同吃同住,同榻而眠!!夜半时分你们二人还不知如何颠鸾倒凤呢?!你说这个话本流传出去别人会如何看你?!”
萧珩反问:“别人如何看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无中生有的流言我萧珩又有何惧?”
“好一个你萧珩何惧!那我且问你,你不在乎那你府中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在乎吗?!”
这一次萧珩沉默了。
陈洛见状哈哈大笑道:“女子最在意的便是名声清白,萧大人你可想好了,你要不要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