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司们在交锋，内置频道的其他人话都不敢多说。

路绝根本听不见这些实验员都在说什么，他看着那名叫亨利的实验员，目光落在他的右手，就在前天，他在那个位置咬了那个实验员一口。

顿时对自己刚刚的推测又确信了几分。

现在想想，也是不应该。

该怪少年心性？路绝回想前天的举动，虽然这个实验员对实验体态度恶劣，但他深深觉得那时候自己还是冲动了。

亨利和洺升没有说什么，洺升是淘汰间、筛选间甚至D区的运输组长，虽然亨利所负责的部门没有过多交集，但官还是比自己大上那么一级。

亨利将目光转移到被押送的实验体身上，特别盯着路绝。

注意那个亨利的目光，路绝抿紧了唇，一声不吭，他不会再多做些什么。

再惹怒这个叫亨利的，说不定要再多挨一针，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再熬过第三针都难说。

虽然看着这个叫亨利就来气，路绝也是强忍怒火，低头看光滑的地面。

亨利看着那个红发小孩避开视线，握着针管的手又紧了几分，想起前天被咬的时候那个红发小孩的眼神，他的牙根再度发痒。

他向前走了几步，路过站得笔直的洺升，从他背后拽过那个红发的头发，一下把他推到实验床上，扯着他的头发露出后颈。

路绝感觉头皮被撕扯的力道，咬紧牙忍住气，他能感觉那个叫亨利的已经把针头对准了自己的后颈。

眼瞧着针头要扎进那白皙的后颈，头也没转的洺升又开了口——

“不过，亨利副手，我要多提醒你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即将扎破路绝后颈皮肤的针筒一下又停了下来。身旁的其他实验员已经按顺序把其他实验体都扎了实验针，闻言也都停下了动作。

亨利问：“这是什么意思？”

洺升：“你理解的意思。”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亨利看着自己手中的针筒，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偏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手里的针一下也扎不进去。

他觉得自己做的手脚好像在那人的目光下被看了个透，明明他根本不可能直到自己做了什么。

亨利看着自己手里比其他针高出两倍辐射值的注射器，犹豫了半响，将针剂的针头掰弯，下一刻丢进废弃管道中。

“哎呀，针头弯了，再给我一针新的。”

“是的，副手。”

他没再多做什么，手里的针狠狠扎进路绝的后颈，带着报复心的力道让路绝一下揪紧实验床的床单。

“洺升组长也真会说笑，我可是个按规定执行任务的人。”亨利拔出针头，看着路绝后颈上的三个针孔，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话。

“当然，亨利副手的忠诚，我们都有目共睹。”

洺升话中富含深意，又带着和气化解的意味。这话一出，其他实验员都感受到刚刚的火药味一下消散了，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寻常，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将打完针的实验体一一丢尽笼中，让洺升带人送回去。

路绝也不例外，在新的一针打进身体后，他的脑袋又开始迷糊起来，他察觉到刚刚那个实验室那些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些事情，可下一刻，极致的疼痛袭来，他也再没有思考的力气。

站在电梯间，洺升后面的两名实验员悄悄打开了隐私通话通道。

“组长刚刚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你刚刚知道那个意思。”

“难不成刚刚亨利真做了什么手脚？”

“嘘，别问。虽然一个实验体不算什么，但规定就是规定，亨利违反规定在先，组长没揭发已经算好心了。就算亨利刚刚存在什么心思，组长也提醒了。”

“从这点来说，亨利还得感谢组长呢。”

“你说得对。”

洺升站在最前面，看着电梯门打开，筛选间的几个大字再度呈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视线落在牢笼的一角。那个角落里，红发孩童双眼紧闭，和昨天一样抓着栏杆。

三针实验针下去，如果路绝能熬过去，他起码能到D区，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路绝再度被送回了12号房间，经受过两针，第三针对他来说虽然痛苦，但也没到昨天回来人事不省的地步。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他颤抖地翻过身，寻找那个黑发小孩的身影。

所幸实验员丢他的时候丢得不远，他偏头看去，就发现黑发小孩距离他不到两米距离，他挣扎地挪过去，手轻轻地揪住他的后衣襟。

手指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安。

路绝捏紧那块布料，将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任由颤抖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

接下来就是撑下去，撑过这一轮，就离B区更近一步了……

无人看见的微观世界中，路绝的身体正在接收改造，这种改造由骨头渗入细胞，放射性的疼痛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让他痛苦得想要抓挠，指甲却只能在光滑的地板上划过。

细胞在改造，神经在蔓延，心脏在极速跳动。

路绝恨不得以头抢地，他屈起腰，额头死死抵住地板，瞳孔紧缩，繁复的网纹蔓延到他的眼底，将宝石般清透的金瞳搅得粉碎，散开的金光宛若破裂的琉璃，沉在他的眼底。

无数记忆在路绝的脑海蔓延，就像走马灯一样。他看到了前世举着枪的自己，看到了手拿奖牌站在领奖台的自己，看到被车撞得面目全非的自己，看到了呱呱坠地的自己，看到了被抓着和哥哥姐姐拍照的自己，看到了依偎在父母怀里吃糖的自己，看到了将另外一个小孩藏起来的自己……

最终所有的一切，停在了被绑在实验床上的自己。

巨大的冲击中，红发孩童一下睁开了自己双眼，他剧烈呼吸着，觉得这个世界无比嘈杂。

没等他完全清醒了，他就看到一名白色实验员蹲在自己头顶，他缓缓俯身，路绝可以看到他头部的显示屏的反射，只是一眼，他便愣住了。

那并不清晰的镜面倒映出躺在地面上的自己。

那个他，冷汗淋漓，一只金色的眼睛却被蓝色浸染，就像他儿时看见过的流光玩具，充斥着非人感。

“索菲亚迹象，这个也成功了。”

明明隔着头罩，路绝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眼前这个白色实验员的话。

索菲亚迹象，是实验体经受索菲亚泪水辐射后成功激发异能的一个表征。

纳贝热有自己一套异能激发途径。他们通过对实验体注射由索菲亚泪水提取的实验针，对实验体进行身体改造，改造成功的实验体体内会具有异能因子，而索菲亚迹象就是拥有异能因子的人的外在特征。

对筛选间的实验体来说，索菲亚迹象就是实验体成功改造的标志。

而成功激发索菲亚迹象的实验体，才能前往地下三层——淘汰间。

其他所有失败品，则将被送往地下一层的处理炉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12号房间成功了两个，记录下来。”

不止是眼前，整个房间内他们的对话自己都听得到，路绝撑起自己，感觉之前身体的所有不适似乎都被清除了。坐起身子他才发现，12号房间此刻有六名实验员。

三名白色实验员以及三名黑色清洁工。

哐当一声，金属颈环掉落的声音让路绝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

发现三名清洁工拖着五个袋子正往外走，而自己被白色实验员拽起也往外带。

等等，那个黑发小孩呢？

路绝眼神不受控地看向那几个黑色的袋子，却被后面的实验员往前一推。

“快走。”

他一个踉跄，撞上另外一个人。

被撞的人转过身，依旧黑发黑瞳，颈部却长出了蓝色裂纹。看清人影，路绝狂喜，他伸手抓住黑发小孩，“你没事……”

“嗯。”

路绝还没问出口，黑发小孩便朝他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也是第二次回应路绝。

等到被带到熟悉的推车内，路绝的脑袋才彻底清醒了。

他看着另外一侧属于清洁工的推车，又看着自己所处没几个人的牢笼，后知后觉。

第二轮筛选结束了。

那辆推车上都是失败品，整个12号房间，通过筛选的只有他和黑发小孩两人。

其余人……都死了。

长长的走廊还是刺眼的亮白，路绝却看见蔓延不到头的绝望。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仅仅十章的小说前传充斥着荒谬感，从觉醒前世记忆后踏不到实地的自己此刻浑身发冷。

这不是小说，自己也再也不是那个运动员路绝，而是路绝·莱茵特，一个在残酷实验区挣扎的实验体。

这是完全真实的世界，无时不刻充斥着死亡。

纳贝热实验区，这里是纳贝热实验区。

一座被建立在边缘垃圾星的实验区。

荒芜的星球上，长着高科技凝聚而成的索菲亚之花，那是这颗垃圾星上唯一的颜色，唯一有人存在的痕迹。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逃不出去。

包括知晓剧情的自己。

咚，声波从星球顶端高悬的古钟荡开，告示新一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