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姜锦辞收起了笔，看着被写的满满当当的卷轴，心中不免感叹，陆守一不愧是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轮回，所记载的信息也是别人的数百倍。

上面的字迹还未干透，纤儿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了卷轴，见她一瞬不瞬看着上面的内容，姜锦辞忍不住笑道：“不是恨他吗？”

纤儿往密室外看了一眼，比起先前的愤恨，如今只剩下了平静：“至少能从这里知道他究竟都骗了我什么。”

随后她不给姜锦辞再次开口的机会：“该回去了，过了今晚，天灾就该来了。”

姜锦辞看着手中的护心丸，是啊，该回去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是：“我们走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听到她的提问，纤儿似乎很惊讶，毕竟这些镜外之人，一旦入镜，便只想着怎么才能破镜，从来不在意他们这些镜中人的生死。

“我们……”

她刚出声，便有些哽咽，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继续说道：“我们本就该死在那场天灾之中，如今不过是沾了世子的光，在幻镜中苟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我们该还他自由了。”

自由？听到这两个字，姜锦辞想起了她当时在凉亭内的胡言乱语，她说只有他们死了，世子才能活。

“为什么是你们还他自由？”这幻镜不是国主给世子留下的生路吗？

纤儿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难道真的以为，凭借国主不纯的重眀鸟血脉，能将幻镜维持这么久？”

“难道不是？”

看到姜锦辞眼中的疑惑，纤儿长长叹了口气：“当时国主不过是启动了镜羽归元阵，但往后都是世子在维持阵法的运转。”

怎么会这样，听到这个答案姜锦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世子不是个婴孩吗，怎么会？”

“你忘了吗？”纤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开始微微泛红，“他们这个血脉，也不知道是傻还是怎么，都喜欢做一些牺牲自己的事。”

“可是世子的血脉不是被封印了吗？”

“封印不代表不能用，”她看了姜锦辞一眼，“你没发现世子永远都长不大吗？”

姜锦辞回忆了一番，确实，在她的记忆中世子似乎永远都长那样，她一开始以为是轮回的原因，导致他无法长大，如今看来竟是因为他在消耗自身？

看她似是想明白了，纤儿低头将手中早已干涸的卷轴收了起来：“走吧，别再让他等了。”

姜锦辞看着她的背影，她还记得她刚来幻镜之时，纤儿的翅膀是那般洁白轻盈，而如今，不过短短两日，她似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所压垮了一般，身后的翅膀无力地逶迤在地，洁白的羽翅也沾满了灰尘和血污。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找到破镜之法这件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想什么呢？还不快走？”纤儿走出了密室才发现姜锦辞并没有跟上。

月光透过了破碎的屋顶，细碎地洒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竟显出了一丝神性。

姜锦辞看着她沉静的面容，不再多想，朝着她走了过去：“来了！”

刚走出密室，便接收到了墨染带着疑问的视线，姜锦辞回望了过去，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确认她没事，墨染才放下心来。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萧烽，姜锦辞想了想，接下来的事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今天给小萧大人添麻烦了，接下来是我们飞羽宫内之事，还请见谅。”

萧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抱拳回道：“阿辞姑娘说笑了，这观中还需收尾，这里就交给我吧。”

见他如此上道，姜锦辞欣慰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陆守一……

姜锦辞将视线转到了纤儿身上，他的生死还是交给纤儿来定夺吧。

听她跟萧烽交代完了后续，纤儿没有犹豫，从墨染手中接过了陆守一，率先飞了出去：“走吧。”

墨染手中一空：“诶——”

他刚出声便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只见姜锦辞站在了他身后冲他摇了摇头。

“就这么放过他了吗？”他不明白，纤儿这么恨他，为何还要留他性命，若是让陆守一跟着他们回飞羽宫，那岂不是就能跟他们一起离开幻镜了。

姜锦辞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她有她的判断。”

墨染向来听她话，听她这么说也只能将疑惑咽回了肚里，只是还是有些不爽。

见他一脸忿忿，姜锦辞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生上气了。”

听见她笑话自己，墨染有点委屈：“他可是差点杀了你！”

小孩脾气，姜锦辞在心中默默想到，嘴上安抚着：“那不是差点吗？赶紧走吧，快追不上他俩了。”

看着姜锦辞离开的背影，墨染面色渐冷，陆守一，暂且留你一命。

他压制住了心中的杀意，幻镜中不方便动手，他不能给姜锦辞留下不好的印象。

-

等姜锦辞到达飞羽宫时，纤儿和陆守一已经等待多时，或许是趁她不在时两人交流过一番，陆守一身上的束缚已经全数去除，安静地坐在一旁，而纤儿看到她到来则是露出了笑颜：“可算来了，等了你好久。”

姜锦辞暗自腹诽：还不是因为你飞得太快了。

但表面上她却是取出了护心丸，问道：“这个该如何使用？”

纤儿伸手接过了护心丸，走到了世子床边，面前的婴儿，见到她不吵不闹，乌黑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眼中一如既往的充满了依恋。

她摸了摸世子的头，鼻头忍不住发酸：“谢谢你，你该自由了。”

世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发出了“咿呀”的声音，伸出了双手要纤儿抱，通常他做出这个动作，纤儿都会满足他，还会带他举高高，他最喜欢纤儿了。

然而这一次，纤儿只是握住了他挥舞的双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好苦！

他刚想大哭，却突然感觉浑身充满了暖意，他未出世之时也喜欢躺在太阳下，让阳光包裹住自己，一时间，他忘记了刚才的苦楚，沉浸在了这暖意之中。

姜锦辞见世子吞下护心丸，周身冒出了橙红色的光芒，似是屏障般，将世子整个人牢牢护在了中心。

“起效了，接下来让他吸收迷毂树枝之力就行了。”纤儿看着睡着的世子，松了一口气。

听到纤儿的肯定，姜锦辞也不再犹豫，取出了迷毂树枝递给了墨染：“你来。”

墨染没问原因，只是沉默地接过了树枝开始传输灵力。

反而是纤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姜锦辞接触到了她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灵力不够……”

虽说她进入幻镜有了新的身份，但是她的灵力似乎没变，跟镜外一样，不过只有练气。

看到纤儿惊讶的神色，姜锦辞不自然地移开了双眼，默默走到了墨染身旁，观察起了世子的情况。

随着迷毂树枝的消耗，世子身上血脉的特征也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陆守一也站了起来。

姜锦辞余光瞥到他走了过来，心中警铃大作，立马转头盯着他，眼神中满是警惕。

陆守一看到她这么防备，无奈地解释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上一次我们也是到了这一步，但是失败了。”

见他确实没有破坏的意图，姜锦辞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了些许，但心中依旧保持着警惕。

躺在床上的世子只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破壳之日，那一层如同蛋壳一般禁锢住他的东西，不知为何有了松动，他本能地开始挣扎，他伸出手打碎了最为薄弱的部分，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灌入了他体内，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疼痛。

纤儿看着因为疼痛而翻滚的世子，眼泪夺眶而出，她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受如此大的痛苦，于是闭上了眼睛，背过了身。

陆守一看到她默默擦去了眼角的泪，指尖微动，似是想要安慰眼前之人，但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突然，巨大的能量自世子身上爆发，却被那橙红色的屏障所阻，尽数回到了世子的体内，一时间，耀眼的金红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一声清亮的凤呖从床上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微不可查的碎裂声也被其掩盖。

墨染收回了手，在他身前，原本悬浮在空中的迷毂树枝已然消耗殆尽。

眼前的世子不再是方才的孩童模样，虽然依旧坐在床上，但可以看出如今的世子已有七八岁孩童的年纪，而他的背后则多了一对金红色的羽翅，原本乌黑的眼眸被一双金色的重瞳所替代，一头火红的头发张牙舞爪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成了！

在场几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想法。

刚刚平复了心情的纤儿，此时又有点想哭了。

坐在床上的世子对上了她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纤儿姑姑，你这又是何必呢？”

听到他开口说话，纤儿最终还是没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从眼眶滚落，她一味地摇着头，她想说这是她应该的，她想说这是他们欠的，但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却出现了一道如同镜面破裂般的裂隙。

幻镜，破裂了。

纤儿连忙上前，泪水依旧不停滚落，她伸手摸了摸世子的脸，声音中满是哽咽和不舍：“世子，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的。”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纤儿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传来一阵冰凉，明明她的手还在世子的脸旁，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一堵看不见的墙阻隔了两人。

崩塌开始了。

姜锦辞和墨染手握迷毂树枝并肩而立，他们如同被隔离了一般，面前的世界在不断碎裂消散，而他们所在之处却安稳如初，不受分毫影响。

耳边传来了宫人们的尖叫，纤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天灾来临那日，那天世界一片混乱，人们四散纷逃，口中大喊着救命，还有人破口大骂，咒骂重明一族见死不救……

“纤儿！”

一声嘶吼将她从回忆中拉回，陆守一扭曲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奋力前进，纤儿动了动嘴：“陆守一，你也自由了。”

然而陆守一只看到她张嘴，却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一味向她走去。

“咔嚓——”

碎裂声再度响起，纤儿只感觉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坠落。

终于结束了。

纤儿安心地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向下落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她。

“抓住你了。”

他的声音随着幻镜的湮灭消散在了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