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是一个雨天。

比起前些天，早晨的空气像被拧出水的湿毛巾，沉甸甸地裹在身上。简珩穿上全套校服，头顶稍短的头发扎起，把整个人都罩在黑色的伞下，她踩过的一小片雨点，发出“啪嗒”的声响。

路旁的梧桐树随着雨水的拍打缓缓摇曳，不时会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在雾气中穿梭的学生们，有些甚至没穿雨衣。

“热烈欢迎一中学子”简珩一抬头就看见这么显眼的、在一中正门上方的滚动电子屏。

你好，一中。简珩心里暗自道。

现在还早，离早读还有二十几分钟。简珩换了一个楼梯上楼，刚到二楼，步子顿了顿，向一班门口瞥了一眼。

她不在。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座位在哪。

她已经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了吧。

想到这，简珩换个方向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三班来的人也不多，倒是有不少寒暄的老朋友。简珩走向靠窗最后一排，把书包和伞挂在了椅子上。

领书那天走得匆忙，还没给新书写名字。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钢笔，在每一本的扉页随性签下“简珩”两个字。

写到数学必修一的时候，旁边的椅子被拉开，坐下了一个人。

“嗨新同桌。我叫侯昊洋，以后多多指教。”这是个高高的男生，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简珩向他点了一下头，继续写着名字，补充道：“你好。简珩。”

侯昊洋笑容僵了一瞬，凑过去道：“这么高冷?你初中哪里的？你刚刚说你叫简珩，哪个heng?平衡的衡还是永恒的恒？”

简珩眉头拧起，眼睛不耐地闭上又睁开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这下对面彻底僵住了，一脸怀疑人生。

赵燕进来的时候，简珩刚好写完最后一本。“同学们，精气神都不错啊。”她站在讲台上，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底下交谈的声音渐小。

赵燕：“怎么一见到我就不聊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说完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向旁边走了一步。

她继续道：“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班主任。只要你们在对的时间干对的事，我不会说什么。”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赵燕抬手示意，道：“好了，我就通知一件事，今天晚自习开学典礼，五点去操场集合。班长到时候清点人数，谁没到给我说。现在准备上第一节课吧。”

侯昊洋问简珩的时候没控制好音量：“同桌，第一节课是什么？”

赵燕都踏出门口了，闻声转过头：“我的课，惊不惊喜？”

侯昊洋今天的表情是好不了了。

他趴在桌子上，脸红透了。简珩眼睛看向窗外朦胧的水雾，叹了一口气。

她和我看见的是同一片风景吗？

语文课，赵燕连书都没拿，就抱着一个盒子进来了。

“老师，这是什么啊？”

“咱要抽奖吗？”

赵燕顺着那位同学的话：“没错，很聪明。我们今天不讲课，就是要抽奖。”

她把盒子放在了讲台上，给大家介绍：“游戏规则就是，每个人上来抽一到三个词，一会我会给你们一个主题，你们围绕它展开作一首诗歌，还要包括你抽到的词语。诗歌长短不限，你们自由发挥。现在谁想给我们打个样？”

同学们跃跃欲试，但是始终没人举手。这时简珩看见侯昊洋似乎很想上去，替他道：“老师，他想去。”

赵燕笑着走到侯昊洋跟前，让他抽取纸条。侯昊洋嘴角一抽，伸手抽了两个词，分别是“水”和“思念”。

他读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一头雾水，“这该怎么写啊？”

赵燕眼神鼓舞他，道：“现在我来宣布主题，刚好今天外面下雨，就以‘雨’为主题。来吧，孩子。”

侯昊洋想了想，道：“我是一滴水。”班上哄堂大笑。

“有的时候我会变成雨。”

“将说不出口的思念传向大地。”

三句毕，所有人鸦雀无声。

赵燕带头鼓起掌，紧接着掌声久久不息。

赵燕满眼赞许：“很好，三句结束诗歌，意象优美，你是个诗人的好苗子啊。叫什么名字？”

侯昊洋脸上又飘上红晕：“谢谢老师，我叫侯昊洋。王侯将相的侯，昊天的昊，海洋的洋。”

赵燕点点头道：“谢谢候昊洋同学的打样，接下来谁想试试？”

现在气氛活跃起来了，每个人都举手，还有几个胆大的直接凑到她跟前。

赵燕环视一周，视线定格在简珩身上，她把盒子推向简珩，道：“你既然推荐了同桌，我想你的文采应该也不差，来，试试吧。”

简珩嘴角微微抽动。没想到惹火上身了。

她深吸一口气，抽出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无”。

简珩眉心一跳，“无”？什么意思？

她读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在疑惑，“无”的意思是抽到了一张空纸条吗？

赵燕忍俊不禁：“哈哈哈，恭喜你。抽到了我觉得最难的字。是的，这个纸条就是‘无’，你要把这个字融入到你的诗歌里。那么，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简珩凝视着那个“无”，沉思了许久，忽地，她开口：“九月的雨无声。”

“它是一场看不真切的雾。”

“她是否也能听见雨声？”

最后一句她念得格外轻，似乎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消散了。

候昊洋是第一个接话的：“哇，同桌，没想到啊，你这么有才华！也就比我略逊一筹吧。”

简珩瞥了他一眼，随即耳尖略微地红了。

赵燕肯定地道：“看来你们这是文艺桌啊，我的课代表就在你俩之间选了。”

简珩微微一笑，道：“老师，选他吧。我不适合。”

赵燕拍拍她的肩：“年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谦卑之心我很喜欢，这个课代表你当之无愧。”

简珩点点头，不再推脱：“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侯昊洋瘪了瘪嘴，假装生气：“赵老师偏心，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赵燕笑着回到讲台，还不忘调侃他：“行了小侯同学，你可以辅佐我的课代表，正好应了‘王侯将相’。”

话音未落大家都开始打趣他。

“这下好了，三年的外号没跑了。”侯昊洋丧气地垂下头。

简珩看着他们嬉笑，只是默默翻开语文必修一的第一课，原来这个单元学的是诗歌。

后来也有不少同学尝试创作，有抽到“月”“梦”“记忆”和“星期三”之类的词语，也有抽到“鸡蛋”“钢笔”“麻将”这种古怪意象的，大家的诗歌天马行空，好几个惹得赵燕笑得眼睛弯弯。

真是特别的“开学第一课”。简珩望着欢声笑语的人群，她突然很想见到一个人。

“发什么呆呢？”侯昊洋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简珩淡淡道：“没什么。”

侯昊洋：“喂同桌，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简珩抬眼看他：“你真的很吵。”

侯昊洋：“……”

还好下课铃响了起来，简珩几乎一瞬就朝着后门走去。

连侯昊洋在后面喊得“你去哪啊？”都听不见了。

简珩平生第一次走这么快，她其实不喜欢快节奏。做什么事情她都是淡淡的，但是此刻，她想再快点。

高一 一班，她望着那个触及不到的班牌，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会不会在和别人讲话？

她会不会在忙？

她会不会不想见我？

正胡思乱想着，迎面撞上来的人——是上官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