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训练，简珩就半躺在床上，不时有风吹起窗帘，将阳光和外面喧闹的声音带进来。
许是累了，上官瑾伏在床前，她的发丝扬起粘在脸上，呼吸平稳，手指偶尔顺着耳机里的音乐微微晃动。
简珩注意到她如鸦羽般的眼睫在白得清透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似是感受到这目光，上官瑾睫毛轻动，睁开了眼睛。
“好看吗？”
简珩没料到她会突然睁开眼睛，惊愕了一瞬看向卷在一起的耳机线。
上官瑾打了个哈欠，揉着发酸的胳膊：“躺这么久，手都麻了。你怎么样了？”
简珩哑着嗓子答道：“嗯…好多了。”
上官瑾没有接话，起身倒了杯水，送到简珩面前：“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
杯子上氤氲的热汽似乎缓缓上升，透过水雾上官瑾的脸变得若隐若现，像梦一样看不真切。
简珩接过纸杯，小口抿着，胃不疼了，是暖的。
上官瑾抱臂靠在窗台，眉头轻佻：“还真是小孩，不会照顾自己。要是我不在你怎么办，倒在树下都没人发现。”
简珩双手端着纸杯，轻声：“只小九个月。”
上官瑾没反应过来：“什么？”
简珩补充道：“我只比你小九个月。”
这下上官瑾嘴角微勾，叹出一口气：“你的关注点怎么在这。”
简珩歪头：“这是事实啊。”
上官瑾：“那你就别让我为你担心了。照顾好自己。”
简珩：“好。”这时候纸杯里的水已经见底，几滴水珠挂在杯壁上要落不落，最终砸进漩涡中心，消失不见。
天色已近黄昏，她们这时候去刚好赶上晚训。晚饭简单应付了一口，随着人群走向集会广场，大家都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讨论八卦新闻。
晚训内容是歌唱红歌，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听说白天他们光体能训练就练了一下午，还是在烈日难耐的八月，简珩看向上官瑾，心道：“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上官瑾和她对视，微微一笑后，向周围的学生打听下午发生的事。
“你不知道，下午我们绕着广场跑了好几圈呢！”
“是啊小瑾，你没去训练简直太爽了！”吴彤看到上官瑾后，热情地凑过来附和道。
上官瑾把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和吴彤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彤彤你不知道医务室可凉快了，还没老师管呢！我们下午就趴在窗台上看你们训练，终于体验了一次教官视角哈哈。”
吴彤听完就想揍她一顿以平心中的怨气，上官瑾嬉笑着围着人群转圈，吴彤就追着她作势扬起手——落在了简珩胳膊上。
上官瑾这时才从简珩后面探出头，抓着她衣服的手还没放下，见状捧起简珩的胳膊，往那片红痕上轻轻吹气：“不怕不怕，吹吹气，痛痛飞走啦…”
简珩的手指蜷缩起来，耳朵染上了绯色：“这句话母亲好像也曾对我讲过。”简珩恍惚间心道。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本来想揍小瑾的！都怪这家伙，狡猾得很，还躲在你后面！”吴彤叉着腰埋怨道。
小瑾…她叫她小瑾。
简珩低声道：“不怪她。”
上官瑾闻声抬头，看着简珩紧紧皱起的眉峰和紧绷的侧脸，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乎连鬓角都透着锋利。
上官瑾轻轻拍她，俏皮地对吴彤说：“她说的是原谅你了，你再这样我可要还手了哦。”
吴彤大声嗔怪道：“嘿！看谁打得过谁！”说着又要去抓上官瑾。
还好教官来了，中断了这场闹剧。教官组织站队，洪亮地宣布：“今晚我们要学习一首红歌，军训最后的文艺汇演你们要以连为单位进行比拼。”话音未落就有人问：“教官，是什么歌啊？”
那人立即收获了一记眼刀：“打报告了吗？不要打断我说话！”他环视一周确认没人说话后接着说：“这首歌叫《祖国不会忘记》你们很多人应该在初中的军训都听过，没听过也没关系，接下来我会给你们唱一遍，跟着学。”
底下开始讨论：“我们初中学过，还挺好听的。”
“我记得有句词是‘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这句的旋律我特别喜欢！”
“我倒是更喜欢《强军战歌》这首感觉不是我的菜。”
简珩正发着呆，她已经习惯了在热闹场合下保持沉默，这时一道声音闯了进来：“你听过这首歌吗？”
是上官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旁边，歪着头等着回答。
简珩摇摇头，期待上官瑾继续说点什么。
上官瑾瘪嘴，绕到吴彤面前，简珩听见她说：“这首歌难不难啊，我也没听过，不知道学起来会不会太困难。”
吴彤再和她说什么，简珩就听不清了，大概是什么“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快”“我们家小瑾是谁啊，小菜一碟！”类似的话吧。
简珩看见她又戴上了耳机，大概在听这首歌的旋律。教官此时已经开始唱着蹩脚的调子：“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大家都在小声地跟唱，简珩也小声唱着，她其实很喜欢唱歌。
渐渐地，一阵细小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和其他人不同，如同冷冽的清泉，让简珩想到了清湾公园春天的小溪。
她几乎瞬间就锁定了上官瑾，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声音清晰起来，她听见她唱：“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
原来这首歌这么好听。
简珩再望向教官忘我的神情，和几近破音的词句，眉头抽了抽。
一首毕，教官让大家再自己练习练习，自己则跑去其他连闲聊去了。
简珩回想着上官瑾刚刚的调子，轻声哼着，像呓语般。
上官瑾和吴彤聊得热烈，她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上官瑾把一只耳机递给了吴彤，她们一起听着。
简珩一直盯着她们，这时更是心中一紧，她想走过去说点什么，突然有人大叫道：“上官瑾，你戴耳机！哪来的手机，你没上交？！”
教官闻声赶过来，厉声道：“吵什么，都学会了吗！”
那人给教官大声控诉上官瑾的“罪行”，教官脸色越来越黑：“交出来！你是哪个班的？上午开会的时候你不在是吧？不知道违禁品要上交吗？！”
上官瑾把耳机摘下来，正想辩驳，吴彤大声道：“报告教官！这是我的，我借给她玩玩。如果要罚就罚我吧！”
简珩刚迈出的步子停住，张开的嘴唇停顿几秒又变成了一条直线。
明明是我先来的…
教官的表情精彩极了，又红又紫，他喝道：“你俩都去给我跑二十圈！”
上官瑾把耳机连带手机交给了教官，深深看了简珩一眼，往训练场走去。
简珩看着她和吴彤一块走远，天色将暗，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和树影融在一起，延伸到路尽头。
这次简珩站在光亮里。
是因为我没有站出来吗，是因为我晚了那一步吗，是因为我的举动在你眼里只是无足轻重的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简珩只听见了耳边尖叫的风，明亮的让人厌烦的灯光和聒噪的蝉鸣。
上官瑾。
……
他们下训时，已经九点四十，十点半门禁，上官瑾她们还在训练场。
上官瑾把帽子脱了，垫了张卫生纸把它放在上面。她的额头被汗水浸湿，碎发黏在脸颊上，鼻尖沁出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她速度放慢，渐渐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恰好停在了简珩脚边。
简珩驻足，单腿半蹲下来和她平视：“还能撑住吗？”
霎时上官瑾下颌有一滴汗珠缓缓下落，简珩伸手，它正中简珩手心。
上官瑾抬眼看简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颇有一丝委屈，她说：“你来干什么？我狼狈的样子好看么？”
简珩的语气软下来，递给她一张面巾纸：“擦擦吧，你一直都好看。”
简珩看见她本就因运动涨红的脸颊又加重了色彩。现在整个人变成红色的了，是简珩下午咬过的苹果，不知道也像它一样甜吗？
上官瑾用力夺过面巾纸，胡乱擦了汗涔涔的脸颊两侧，嘴角下撇：“这还要你说！”
她跑走之前还恶狠狠瞪了简珩一眼。
简珩觉得心里痒痒的，她笑了。
原来不是灯光太亮，是它没有照在你的身上。
回去的时候，离门禁还有五分钟，吴彤提前溜走了，上官瑾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跑完一圈又一圈，直到跑完二十圈。
简珩就坐在那棵白杨树下看着她。好亮。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打在了她身上。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如瀑的长发扎了一天发髻也变得卷曲起来，顺着她的肩头滑落在胸前。
简珩向她走过去，伸出手，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我背你。”简珩牵着她的手，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然后不容分说地背起她。
好轻。好像稍不留神就碎了。
上官瑾索性趴在她背上，脚一晃一晃。忽的，她摘下简珩的帽子，拿在右手，然后用左手摸了摸简珩的头发。
简珩步子一顿，紧接着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上官瑾注意到，轻笑出声：“哈哈哈…妹妹脸皮怎么这么薄。”
简珩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来，震得上官瑾一抖：“你别闹。会掉下去的。”
上官瑾看着简珩后颈长短不一的发尾，又起了心思，她重新给简珩戴上了帽子，然后在简珩的发尾编了个小小的麻花辫。
她笑得身子都在颤，眼睛弯弯，察觉到她的动作，简珩向上托了托，稳住了身形。
上官瑾：“好可爱呀，像小尾巴一样。喜欢吗？这可是我亲手编的哦。”
简珩：“嗯。”
上官瑾瘪嘴：“你除了‘嗯’还会说什么？”
简珩似是思考了一阵，道：“我不会说话。”
上官瑾趴在她肩头，对着她的左耳用气音悄声道：“你只对我说话就好。”
十点二十八分三十秒，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