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雨生看着窗外，马上就要到下班的时间了，她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搭公交车回家。

反正这么多年了，她遇到的妖魔鬼怪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她不是也安稳活到了现在吗！不会有事的。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她刚才看了下打车软件，车费实在是太贵了。

又是黄昏，一路上，雨生心绪复杂，一会儿想到小时候和她玩耍的“好心人”，一会儿又想到外界怪异的眼光。

公交车驶进婆娑树影，带了一股凉意，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到了昨天的废旧厂区。雨生抓紧了手里的包，只要她一紧张，总喜欢在手里攥个什么东西，好像这样可以减轻心里的压力。

“嘻嘻，好巧哦～又见面啦～”

女声在耳畔响起，听起来欢快得很，果然还是昨天那个，果然还是这个年轻的声音。

雨生心下一凛，她就知道会这样！巧什么巧，明明是在蹲守她！完了，雨生知道这下惹上麻烦了，她被缠上了。

来就来吧，她想，麻烦都是可以处理的，冷静些，像以前一样处理掉就好。

“你别不理我我嘛，我知道你听得见，我都好久没和别人说过话了，我们聊聊天呗～”

女鬼听起来很高兴，雨生仔细一听，这声音又细又嫩，还带着小孩子的朝气，居然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雨生皱起眉，心中却没有放下戒备，仍紧紧抓着包，准备随时都给旁边的空气来上一下子。

鬼可以变化形态音貌，发出的声音，外表的样子，都可以随意变化。万一这是个变态鬼，专门变成年轻女孩儿骗人，博取同情，吸取阳气；甚至更糟，想要附身在她身上，离开这里，那麻烦就大了。

似乎是女孩的女鬼还在喋喋不休：

“哎我在这里都记不清过了多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听见我说话，真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啦～平时喜欢——”

雨生不想再听，粗暴直接地打断她，语气极不耐烦，冷硬无比：“你想要什么？”

女鬼听不出来似的，语气反而更加开心：

“你终于肯理我啦！太好了！哎呀我可担心你不肯和我说话了，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久了！”

“你不知道我都要无聊死了，每天看看你们路过，我就在旁边飘，只能看热闹，不能凑热闹！真的好难受啊！”

“我都要憋死啦！”

她居然雀跃起来：“对啦我叫宝甜，十五岁啦！应该是十五岁吧，太久了记不清了，你叫什么呀～还没告诉我呢～快跟我说说啊～”

这女鬼话真多啊，连珠炮似的根本不停，雨生有点震惊，以前遇到的死人都不太说话的。可这个女孩，姑且叫她女孩吧，居然能说这么多，还说个不停。

虽然这个区域晒不到太阳，可太阳还没下山啊，虽然现在是逢魔之时，可这个季节阳气很重，她能在日光底下这么闹腾，看来有点道行，而且还不是有点，是有很多。

而且她真的好吵······

雨生摸清了女鬼的大概底细，也没有回答女鬼的问题，反问道：“你在这里这么久，怎么没有去投胎？就算你遭遇意外，也应该有阴差带你去地府安顿吧？”

她不太相信宝甜的说辞，阴阳有界，生者安居于阳界，死者游荡于黑暗，两者互不干扰，各自安好，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既然宝甜不愿意遵守规则，久久停留在属于活人的地方，那一定是有什么打算，还有她的道行，说什么不记得在这里多久了，看来宝甜并不可信。

宝甜居然不说话了，场面一时沉默下来，半响都没有声音。

雨生只听见风刮过周边树木的哗哗声，看来是找不到借口，知难而退，她想。

女孩子的声音却又在雨生耳边响起，只是不复雀跃，声线也低了下来，似乎有点伤心：

“他们说我突遭横死，阳寿未尽，不可直接引入地府。须待我阳寿耗尽，方得安宁。”

她说完这话，声音居然慢慢扬起来了：

“再说了，我自己也不想去呢，我才十五岁，我还没在这里玩儿够呢，都还没上高中！而且爸爸妈妈都还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地府多无聊啊！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妈妈来接我，希望他们来得越晚越好，我还没玩儿够呢！”

这次换雨生沉默了，如果这个女孩没有骗人的话，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的话······

一阵涩意在雨生心中洇开，宝甜尚且年幼，突遭横死，游荡不止，不得安宁，实在是······

她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在读高中，平时在学校读书读到大晚上，周末和节假日就出去兼职养活自己，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惨了，同龄人不是用功读书，就是放松玩乐，只有她为生计发愁，怨天尤人，结果宝甜······

宝甜甚至没有为生计发愁的机会。

雨生听见自己声音干涩，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干干巴巴的声音在说：

“你在这里多久了？一直一个人吗？”

“是呀是呀～”，少女的声音轻快又活泼，明显很开心，好像雨生问她这么短短一句话都能叫她满意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附近只有我耶～我在这里玩儿了好久了，又去不了其他地方，外面有一堵空气墙拦着我，我穿也穿不过，飞也飞不走，只能在附近的工厂到处逛啦！”

空气墙？雨生不解，按理来说，死魂因怨念残留人世，也会因为怨念无法里离开死亡之地。可是这个“无法离开”是指的他们迈不开腿，无法行动自如，而“空气墙”明显是人为制造的，结界一样的东西。

是谁出手阻止宝甜离开？为什么要阻止她？

雨生虽然心里不忍，可无论如何，宝甜对她而言都是个麻烦，她必须要处理这个麻烦，也当然要问个清楚，语气稍微冷静了些：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宝甜真的太久没和别人说过话，现在一开口恨不得把过去几十年的量都补上：

“是啊！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明明以前这里好热闹的！妈妈每天来接我放学，还会在旁边的街上给我买娃娃呢 ！只是自从我再次醒过来，这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我自己啦～”

宝甜似乎有点沮丧，雨生隐隐听到她叹气的声音。

“虽然我想去找爸爸妈妈，可是我又离不开这里，我只好在这里玩了，到处逛逛好像也没有这么无聊。现在还有你陪我聊天，更好啦！ ”

宝甜的声音又变得开心雀跃，像只叽叽喳喳的活泼的小鸟，似乎能和雨生说话她就很满足了，

“哎呀你是不是很热啊，一头都是汗，我把空调给你开冷一点，你吹吹，凉快凉快～”

一股冷气从头顶吹下，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气，比刚才破败的暖风凉快了太多，要不是这是宝甜的“魔法”手段，雨生都想舒服的长吁一声。

可宝甜不是记不清了死了多久了吗？居然还会用空调？而且这个地方·······雨生举目望去，影影绰绰的树林后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废弃居民楼，再后面则是占地庞大的工厂，远处的烟囱清晰可见。

可是这里的工厂因为要排出污染废弃物，和城市发展的环保理念不符，已经搬迁很久了······那个年代，有空调吗？宝甜要是真的住在这里，又怎么会用空调呢？

宝甜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她？雨生刚刚才放松的情绪立刻警惕起来：“你还知道空调？你不是在这里很久了吗？”

周围的凉意更重了，树林的阴影笼罩在车上，也笼罩住了雨生，此刻，她连心底都凉透了。

“那当然了！”，宝甜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服气，好像雨生在嘲讽她是什么乡巴佬似的，“我家里有哦～虽然空调很贵，可爸爸妈妈说夏天太热，我晚上睡不踏实，花很多钱给我买了个呢，就装在我的房间！我夏天一回家就开着，开到睡觉，可凉快了～”

宝甜像邀功似的，得意得很：“现在凉快了吧～嘻嘻，要谢谢我哦～”

雨生正想回答她，公交车前方却亮了起来，周围树林稀疏了，阳光照在路上——车马上要驶出这个区域了。

她只听见宝甜急急忙忙的叮嘱：“明天你也要来哦！我等你！终于有人陪我说话啦！我明天还给你开空调！还有明天一定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定要来哦！”

阳光照进车内，老旧的空调又不再管用，热气熏得雨生难受，她忍不住抬手挡住，而她的心却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