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愣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中弹的位置,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次,开枪者没有刻意避开要害。
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吕途的心脏。
“吕莫!!”
王臻逸手里握着被吕莫扔到地上的那把枪,三步并两步冲到吕莫的身边。
他的面具被子弹击碎了,神色看起来如往常一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额头上多了一个弹孔。
他凑了过来,靠在她的肩上,像是开玩笑般地开口问她:“这次,我和老大你配合的速度应该比之前接那小家伙的时候快多了吧?”
血腥气中混着逐渐变得浓郁的晚香玉的香气。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撩过的这片肌肤似火燎原。
她觉得烫,皮肤是烫的,心脏也是烫的,血液也是烫的。
可不同于之前吕途信息素中那种强烈的侵略性,这股alpha的信息素中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甚至缓解了之前腺体处那股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不过释放信息素本身就是一件极耗费体力的事,更何况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不要了,别在释放信息素了。”吕莫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得苍白,王臻逸有些急切地说。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棱上发出哔啵的声响。
吕莫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但他仍然在努力说话:“老大,一定要,安全......回去。”
“会的,我们一起回去。”王臻逸点了点头,带着他起身的时候还是趔趄了一下,有些哽咽地像是同自己说,又像是在安慰他,“会没事的,再坚持一下,我.…..我带你去找治疗舱!”
只是,安慰的话才说到一半,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后头的吕途,咳着血咯咯地笑着:“没用的,哈哈哈......我之前向吕正恺发出过求救。他表面上答应地好好的,实际背地里却下了命令,在这里所有被捕的人通通格杀勿论。”
“儿子?在他眼里,都没有他的权利还有金钱来的重要!姓吕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哈哈哈哈......你也一样。不要告诉我,你对着那些人下手时,心里装的是什么正义。我知道,你享受那种感觉——掌控生命的感觉。”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吕莫试图想要打断他继续说下去的话语,“你给我,闭嘴!”
后者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却像是还没说够似的,喃喃着继续开口,“没有人爱你,哈哈哈哈,吕莫,你喜欢的这个FBI她永远不会接受真实的你。你比我还要可怜,渴望被爱却不敢展示真实的自己。哈哈哈哈哈......”
王臻逸用双手捂住了吕莫的耳朵:“别听。”
吕莫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在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哪怕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答案了。
在船上再见到他的时候,她留意到很多细微的小动作,和吕莫很像。所以才会突然生出了想要夺下他面具的念头。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或许是同种信息素的味道,可是……她好像能辨别出来,哪一种是只属于吕莫的。
外头的雨声已经快要听不见了,天快要亮了。
“你会,讨厌我吗?”吕莫有些艰涩地开口。
他甚至有点后悔,要是在来之前在面具下再贴上一张人皮面具,让她认不出自己的话,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的会不会就都是好的印象了?
可是,人都是贪婪的,也是矛盾的。他希望自己能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算是坏的,也比忘了他要好吧?
可在看到她那双泛红的眼眶后,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还是算了,忘了我也挺好的,如果能让你没那么难过的话。
思绪来回变换,但他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嗬气声。
不知怎么地,王臻逸觉得胸口像是觉着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闷地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她的心绪像是一团被弄乱的毛线球,包裹着一堆复杂的情感。她艰难地从中翻翻找找,有震惊,有愤怒,有悲伤,有失望,却独独没有厌恶。
沉默了片刻,她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抚过吕莫额头的血迹,一字一句坚定地回答道:“没有讨厌。”
他长松了一口气。
没有讨厌啊,那就好。
他抬手试图想要为她擦掉眼眶中将将落下的泪,可才伸到半空,却还是生出了退意,觉得自己的手实在太脏了。
直到......自己那蜷缩起来的手指被她的手紧紧握住。
这双手,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温暖呐。
往事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最终停留在那个黄昏的傍晚——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刻。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不带任何功利,不带任何条件。
于是,这份温暖,成了这么多年来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在吕正恺二婚后,他就被借着“疗养”的名义,送到了偏远的山区——实际上和流放也没什么区别。十岁的他被囚在一座废弃的别墅里,每天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那天,他又一次被毒打后被丢在了禁闭室里。
即将落下的夕阳透过玻璃窗斜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他揉了揉眼睛,心想,也许就这样死去也不错。
外头,是他们毫不避讳的谈论声。
“夫人说了,只要不把他弄死,这小东西随便咱们折腾都行。”
“那万一,万一有一天,吕董事长知道后责怪下来......”
“笨死了,吕正恺的前妻都死了,现在还不是咱们夫人说了算,以后的家业可都是给咱们吕途少爷的。”
喉头的血腥味漫上来,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小杂种!你最好给我老实听话点,不然以后还有的是苦头吃。”
他扯了扯嘴角。
可是,就算死,他也不想死在这里,他讨厌这些人,他想给自己找个喜欢的地方。
这是他仅存的唯一的执着了。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扯开贴在身上的电极贴片,趁着看守人员的不注意,飞快地朝着外头奔去。
后头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逃离,叫嚷着“让他快点停下。”
他们追得很紧,他得跑得快些,再快些。
可仅管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却逐渐变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在他慌张地扭头判断后方的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的时候,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踩空,随着重心朝着一侧的倾斜,“噗通”一声落入了旁边满是淤泥的沟渠中。
“诶,在水里,刚刚我好像听到掉到水里去的声音了。”
后方有人声喊道。
下一秒,有人从沟渠旁缓缓地滑下来,没有溅起丁点的水花,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憋气往下潜。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他躲在水里,听见有人声问道:“人呢?沟里那个不是他啊。”
“诶,小孩儿,你在水里干什么?刚才有看到一跟你差不多的小孩跑过来吗?”
“我手链掉了。你们,下来帮我找,谁找到了有赏。”她指了指岸边的几个人,颐指气使的说话语气听起来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嘿,你这小孩。你信不信我......”
“算了,找人要紧,走走走。听说最近有几个大人物带孩子来这儿野营了,别多生事端。”
脚步声逐渐分散开远离。
他有些狼狈地将头浮出水面,窘迫地看着她皱着眉打量自己。
吕莫至今都还记得她皱着眉头靠近自己的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愤怒的模样。
“你受伤了?泡在水里不好,赶紧先上去吧。”一边说着,她也打算自个儿沿着沿壁扒出去。
只是可惜,这跃进来容易爬出去难。
沿壁陡而高,光滑地才吧啦几步就哧溜一声又滑了下来。
几次试下来,她就已经气喘吁吁,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
“诶,这样。你先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然后你再把我拉上去。”
“上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反抗到底有没有意义。
到最后,也还是会被抓回去。
他想逃,可是又能逃去哪里呢?
“上去了,就先去把你的伤治好啊。然后,再去联邦警局,让fbi把那些打你的坏人通通都抓起来!”女孩的声音中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坚定。
“fbi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当然!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像我爸爸那样的fbi,惩恶扬善,让那些犯了罪的人都通通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睁大了眼睛,他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个自信而又耀眼的人影。
于是,在那一日。
在那一摊烂泥中,他成了被光诱惑的人。
在那一摊烂泥中,他向上天许愿:我的世界太黑了,我想要,一个耀眼的人来爱我。
如果不可以的话,那我便去爱她。
后来,她帮自己处理了伤口,还让那位omega母亲帮忙联系了儿童保护机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愿意为他站出来,挡在他的面前为他对抗这个残酷的世界。
仅管,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吕家的势力有多么强大。而那些看守只是执行命令,真正伤害他的人永远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离开的那天,她将一株嫩绿色的四叶草放在了他的掌心,“刚巧在之前掉进去的小沟旁边发现的,送给你。幸运草,也祝你平安顺遂。”
她的手心很暖,只是才触碰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收回了。
他默默地望着那株躺在自己掌心里的植物,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受到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他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他想要变强,强大到足以站在她身边,保护她,就像她曾经保护他那样。
再后来,他学着人的模样,用伪装出的无害温和乖巧和耐心,千方百计地终于混入了她的身边。
只是可惜,他被困在这个永恒的黑夜里太久了,只可惜,他的那一层人皮早在第一次遇见她之前就已经被弄丢了。
她说,她要惩恶扬善。
可他扬不了善,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暗处,将那些逃脱了联办律法制裁的恶人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