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love校園腹地廣大,好幾棟樓之間縱橫交錯的連著,一樓中間圍成一片中庭,靠近大樓種了幾棵根系不深的樹,圍著樹設一圈座位供人休憩。中庭還有幾處沒鋪磁磚,有一小片草皮、一些花壇和園藝部栽培的植物。
陽光在枝葉間灑下璀璨金芒,風吹過,蠟質的葉片像萬花筒一樣,將千萬道陽光反射進明亮的教室窗戶、牆上的灰白磁磚,和白化人赤紅的瞳孔。
甲斐田紫音正要拉上窗簾,卻看見中庭裡,犬飼憂人抬著頭,愣愣的望著枝葉間的陽光出神。
「犬飼~」甲斐田紫音抬手向他打招呼,「過來一下~」
甲斐田紫音從冰箱拿出一瓶茶飲,放到犬飼憂人手邊。
「空堂?」
「是的。那個……甲斐田桑,是有什麼事?」
犬飼憂人在甲斐田紫音的召喚下走進保健室,接受他的招待,侷促的坐在小桌前。
「有事的不是我呢。犬飼~剛剛怎麼站在樹下發呆呢?」
甲斐田紫音給自己倒了一杯熱可可,坐到犬飼憂人對面凝視他。沒有人能逃開那雙眼瞳的注視。「怎麼了?」
「我沒……。」犬飼憂人本還想否認,但那目光實在是認真。「是這樣子的……」
犬飼憂人在來到Paralove前輾轉了許多工作,最後受九頭龍智生和辰宮晴臣邀請,與雅邦善同期進入校園。
「接下來介紹今年的新晉教師,體育科雅邦善、公民科犬飼憂人、……」
犬飼憂人還能記得當初站在司令台上的情景,心裡想的都是對自己能力的質疑和生怕誤人子弟的恐慌。
犬飼憂人看過太多拒絕的表情,聽過太多否定的聲音,他可以對每個人奉獻,但已經無法信任自己獨立的價值。
就在這時,站在身旁的那名男老師轉過來,朝他一笑。
很陽光、很耀眼。
犬飼憂人和雅邦善很快成為朋友。是朋友嗎?犬飼憂人不確定,兩人像朋友一樣相處,但彼此從來沒有將那個詞宣之於口。
我們是朋友嗎?
雅邦善對每一個人都很熱情,像陽光一樣普照大家。
那我是「特別」的嗎?
可以稍微把一點「特別」,留給我嗎?
每當雅邦善向犬飼憂人打招呼,犬飼憂人又會把那一點想法拋到腦後,笑著回應。
只要有這樣的關係,就算看見人格轉換回來之後,雅邦善眼裡的那點戒備,犬飼憂人都可以忽略。
後來,翠石伊織出現了,雅邦善最好的朋友、兄弟、親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犬飼憂人和雅邦善慢慢疏遠。
犬飼憂人痛苦的回憶:「我感覺,我好像有點奇怪……」
「這不奇怪,犬飼。」甲斐田紫音說:「你只是嫉妒了。」
「嫉妒?」犬飼憂人看著他,表情怔愣,反覆唸叨那個詞:「嫉妒……」
「是的,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在還是孩子的時候不是很常見嗎?很多學生來找我說過,希望能占有自己最好的朋友。你也見過這樣的學生吧?」
「甲斐田桑!我不是孩子!」
「嗯~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成為大人之後,擁有的情緒不會變吧,還是那些——高興、快樂、痛苦、難過……,還有嫉妒。」甲斐田紫音不緊不慢的數著。「不是嗎?」
「這是很正常的。」
「正常……」犬飼憂人喃喃自語。「這是正常的。」
「人都會有情緒,我們不是聖人。」甲斐田紫音說:「不過你是個好老師。」
犬飼憂人抬起頭,嘴唇開合了一陣,沒說出話。
甲斐田紫音笑著,開始說起某次的見聞:「之前柴賢到保健室的時候啊……」
「田村同學!我喜歡妳!」
啊,果然。
火花早上在鞋櫃裡看到一個黏著愛心的信封猜到了那是什麼,猶豫該不該赴約,最後還是決定前往,當面表態以免夜長夢多,見面地點不是什麼陰暗小樹林,危險等級不高。
面前的男生穿著短袖短褲和護膝,看起來是個熱愛運動的陽光男孩。火花勉強算認識眼前的人,是那位前陣子在體育課上打排球砸到自己的同學。但火花不知道他的名字。
火花其實很想問:為什麼?
沒問出口,對方就為火花解答,展開一場激情演說:「我、我第一眼見到妳,就覺得妳是人群之中最漂亮的那一個,又很文靜,又很好看……」
重覆說著近義詞,火花覺得他腦袋裡也沒組織好語詞。
「體育祭的時候,妳在騎馬戰上的身姿,讓我覺得非常、非常驚豔。」
火花沒想到這也能刷到好感度。對於運動員來說,自己在比賽中的行為應該會被歸類為陰險。
「我覺得妳應該也是喜歡運動的,我們一定能有共同話題,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打網球,或是其他什麼球類、什麼運動都好,我想我們可以成為一對很棒的戀、戀人……。請和我交往吧!」男生向前伸出手,深深一鞠躬。
火花抬起手蹭過耳朵,聽「另一邊」的聲音讓自己的情緒盡可能抽離眼前的場景。聽這段告白就能感覺出來,這個男生居然是真的很喜歡自己,是少有的不把戀愛當玩玩的純情男生。
這樣的一個人,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人際關係就像一張網。現在眼前伸出了一條新的繩索,身負任務的火花如果握住它,可能讓它從「支線」成為「主線」,誕生新的命運。
它和原本的主線產生反應,會是自己能控制的嗎?
「對不起,」火花也朝他低下頭,「我並不擅長運動。」首先解決那莫名其妙的誤會。
「在高中時期,我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抱歉了,辜負你的喜歡。」
聽到拒絕讓那男生顫抖了一下,站直身體,表情悲傷還是對火花笑著:「沒關係。謝謝妳,讓我知道,我喜歡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火花心想:
我並不是。
告白的男生與火花約在一樓後走廊,因為人少。旁邊就是保健室。
前一節路過發現裡面兩人的說話聲,火花順手在窗溝上放了竊聽器。拒絕男生告白的時候,頭髮蓋住的一邊耳朵裡也戴著耳機,從頭到尾聽完了那場心理諮商。
情感與人際關係的糾纏,一直是人生最難解的煩擾。
火花好像有點懂,自己是拚盡全力想甩開那些繩索,犬飼憂人卻是拚盡全力想抓住哪怕一條。
總的來說,這次沒有收穫有用的情報。
犬飼憂人和雅邦善的那點關係,沒有利用價值。
火花剛收回窗溝上的竊聽器,保健室的窗簾就被拉開了,對上甲斐田紫音的視線。
「拿了什麼呢?」那雙眼裡帶著笑。
剛拒絕了一個人的真心,火花腦中渾渾噩噩,難得沒有去想那些旖旎,看向甲斐田紫音的視線有些複雜,讓人解讀不出,那可愛的外表下又是何種心思。
手腕一翻,火花露出掌心的東西:一枚櫻花果。
身為一個間諜,隨機應變早就是條件反射了 。碰到竊聽器的瞬間就用尾指勾著收進袖子裡。
這個季節許多品種的櫻花早已凋零,枝頭結出紅豔豔的櫻花果,熟透的果子被風一吹,卡進窗溝裡也是可能的。
今天的風很大,順著打開的窗戶吹進保健室裡,甲斐田紫音潔白的長髮也隨著這陣風四處飄揚。那頭白髮下的紅眸盯著火花手中紅豔豔的櫻花果,忽然笑:「覺得像寶石一樣嗎?」
倒映著的與被倒映著的,分不出彼此。
「嗯。它好像可以吃。」
思緒飄來飄去,火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沒想到對面真的接著說下去:「這個顏色,感覺好像可以釀酒呢。」
「未成年不能喝酒。」火花回道。
「真可惜~」甲斐田紫音說。
「受傷也,不能喝酒。」
火花認為,眼前人知道,自己就是那名遇襲的學生。
「嗯。還好嗎?」
「還好。」
這種你知我知的感覺很奇妙。除了彼此之外,只有天地知道話中的含意,對話就這麼糊裡糊塗的進行下去。
耳邊響起上課鐘聲,甲斐田紫音說:「掰~保重身體。」
火花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