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湾坊是京都最大的烟花地。
季明归站在牌匾下头,心虚地看了桑茂一眼。
自己今天要真是跑到这鬼地方去,晚上回去还不知道小皇帝会把自己怎么样。
季明归没开口回应,顾堰倒是先说了话:“夫人,这不合适。”
桑茂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帝后带去这种地方确实不妥,点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出宫前卫卿泽警告过自己,不能离开帝后半步,否则若被发现,必然要受罚。
桑茂转过身,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是兴许这次一走,大概我一生也不会再有见到他的机会了。”
桑茂的话忽然触动了季明归心底的某根弦,南疆春来落英满谷,朱明教里孩童们追逐蛱蝶时的欢声笑语,自己此生大概也再也无缘得见。
“算了,我陪你进去就是。”季明归说。
桑茂表情立刻变得欣喜,顾堰却欲言又止,季明归朝着顾堰晃了一下食指,笑道:“你不说,我不说……”
“殿下……”
“光天化日的,我说无妨。”季明归话落直接进去了银湾坊。
白日里银湾坊也营业,除却有姑娘小倌作陪外,与寻常酒楼无二。
进去就有小二迎了上来,看着来人衣着,直接将人领进了二楼厢房。
“这位爷,看着您眼生,怕是第一次来,白天咱们坊里的姑娘小倌只能陪酒,若有其他事情,得等入了夜。”龟公上了茶水,捧来菜单,就听小二继续说道,“爷您可否有想叫的人,若是没有,小的为您举荐几个,保准合心意。”
季明归朝对方摆手,指了下桑茂,示意听他的。
“可有一位叫韶阳的小倌?”桑茂犹豫了一下,距他当初离开京都被师叔派去卫卿泽身边已经十三年,当年旧识是否还在,他也并不确定。
小二笑着点头,转身走出厢房在廊下喊了几声“韶阳”,立刻有人应声过来。
“指名找你的,快去吧。”
“嗳,更个衣,马上到。”
廊下的人交谈了几声,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季明归问道:“你朋友?”
桑茂抿嘴坐在桌边,看起来很是紧张。他朝着季明归轻轻点了下头,说:“小时候刚到宣王府,认识的朋友。那时候他刚被买来银湾坊学艺,我练易容要经常去外面观察别人,我们那时候总在一块儿。”
季明归闻言心下了然。少时一道长大的朋友,就算疏远了,也总是放不下。
很快厢房的门就再次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水色衣衫的小倌,见到众人就立刻行了礼。
“在下韶阳,拜见各位公子。”
桑茂眼圈有些红,起身去扶韶阳,朝他说:“韶阳,我是桑茂,你可还记得?”说完他又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变得有些忐忑。
韶阳茫然地抬头看向桑茂,半晌后也红了眼圈,道:“茂哥,你的易容越来越厉害了。”
看着两人重逢时喜悦的模样,季明归夹起桌上的酒菜,心说这一趟没有白来。在宫里时间不长,可那座与世隔绝的囚笼,已经让他太久没见过人世间的寻常情谊。
很快又进来一个小倌,说是叫扶柳,按吩咐前来作陪,到季明归身边坐下殷勤地给他加菜。
扶柳是风月场上惯了的主,刚一落座就直接朝季明归身上歪斜,弱柳扶风似的,吓得季明归后撤了一下,生怕衣上沾到了对方的气息。
季明归想起自己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也喜欢过些人,却从来不信自己会为了一个人放弃天下所有的美人。
直到现在他信了。
尝过了最好的,他对其他的再没有兴趣。
入夜前季明归就回了宫,含晖殿还亮着灯,喻寒依在里面商讨了一天都没有出来。
季明归直接回了秋华宫,和喻汀一同用了晚膳,把在宫外买的小玩意给了小家伙,等人睡了才回主殿。
刚到主殿歇下,外间的门就被推开。
喻寒依进来的时候,衣袖上还带着夜里的露水。
季明归冠发已解,从床榻上起身。
“陛下,北境的事情忙完了?”
喻寒依脸色铁青,扯起季明归的前襟,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季明归眼前黑了一下,随后侧脸落下红印,摸了一下还有点疼,心说这是知道了自己今天去了银湾坊,所以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季明归嘴角噙笑说:“陛下这副样子,难道不比谁都更清楚。”
喻寒依鲜少发这样大的火,可听手下禀报完季明归今日的去处后,整个人一下子不受了控制。
他垂下眸子,脸色稍稍缓和,道:“给朕一个解释。”
季明归知道桑茂在卫卿泽那里过得并不好,如果卫卿泽知道是桑茂带自己进了银湾坊惹喻寒依发怒,桑茂必定要受罚,所以有意撇开了桑茂。
“就是听说银湾坊的酒菜不错,难得出宫,便过去尝尝。”
喻寒依气极反笑,银湾坊那种地方,进去的人有几个是真的要去尝菜?季明归这一身的脂粉味道,必然是从哪个姑娘小倌身上蹭的。
“扶柳是谁,坐你身上的时候,朕也没见帝后吵着说清白。”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胭脂盒子,直接扔在了季明归床榻上。
“这是他送的?是定情信物?不说出来,朕就让人把那小倌带进来好好审问。”
季明归眼睛死死盯着盒子,紧咬下唇。眼前的胭脂盒子他太熟悉了,正是自己在苍龙街上给喻寒依买的。可是这盒胭脂明明在自己这里,怎么会跑到喻寒依手里?
“是顾堰说的?”季明归问。
“顾堰?”喻寒依说,“你不说朕倒是把他忘了,这些年他在宫里伺候,真是长本事了。明日朕就打发他去掖庭领罚,想清楚了再回禁军。”
季明归终于明白,道:“陛下的明鉴司真是好本事。”明鉴司建立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替皇帝监视想要监视的人。这群人刚进宫,就能把事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实在让人佩服……也令人胆寒。
“陛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去银湾坊,绝对不是陛下想的那样。这盒胭脂,也不是什么人送的。”
喻寒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控的暴虐,道歉似的弯身抚摸季明归发红的脸颊,咬住了他的喉结,半晌后说:“朕信,但是朕害怕。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会被什么人抢走,朕就怕的要发疯。”
“所以明归,从明天起,汀儿会搬出秋华宫,你不许踏出殿门一步。”
季明归头脑一下懵了,吼道:“你这算信?”
喻寒依钳住他的下巴,道:“朕若是不信,就该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也踏不出秋华宫半步。”
喻寒依对自己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几乎偏执的地步,季明归从前视而不见,可现在却不得不正视。
季明归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占有欲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并没有什么能反抗喻寒依的能力,也确实如喻寒依曾反反复复朝他提起的那样,他现在除了喻寒依已经一无所有,连唯一的挚友沈停云都已经成了喻寒依手下的鹰犬。
“但是陛下,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明鉴司不该存在。”这些无处不在的鹰犬,只会加剧君王对无上权力的渴望,甚至终有一天引火自焚。
“帝后,你干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