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气候比汀州要干燥很多，比起汀州会突然下起来的细雨及生烟的湖水，这里的天空一直都是晴朗的，蓝蓝的天空，站在廊道上，他们只能看见一条长长的天空。

梨园。

一个穿着宫女衣裳的女子坐在桌上，提笔蘸墨，将纸平铺，一笔一画练着字，香炉里的香有着凝神的功效，她一口气写了三张纸，字迹工整，见自己的字越来越好，露出满足的笑脸。

宋玳推门而入，见满屋子的地上桌上放满了各种贵重物品，珠宝首饰衣裳人参海参，千金难得的浮光锦放在桌上，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她是前些日子到的临安，回了一趟宋府，问候了一下祖母的身体，照顾祖母的连姨皱眉，打趣道：“咱们家都快被薛家、徐家送来的东西淹没了，公主和亲，都希望你在陛下面前说说话呢。”

祖母却是摇头，“不要蹚浑水才好，和亲是朝廷的事，与后宫何干？”

宋玳见她身子硬朗，便回了宫。

不过那句后宫让宋玳微微不爽，随后便被她抛之脑后。

“写得怎么样了？”宋玳靠近桌椅，一手按住了桌上的字，墨水尚未干涸，有些蹭到了手上，她细细看，露出欣慰的笑容，“比之前强了很多。”

得到了肯定，云若脸一红，手紧紧捏紧笔杆，手心冒了一层汗，“没有，比姑娘的字差了好远。”随即又像意识到了不妥，眼神慌乱，连连摆手，“奴婢没有要同姑娘比较的意思，姑娘聪慧，写什么样的字都好看得不得了，奴婢能得姑娘教诲已经是三生有幸。”

她是分在梨园的婢女，只比宋玳长了俩岁，宋玳写字时，她会一脸羡慕地看着，二人一对视，宋玳便猜想她也想学字，找了个机会教她写字。

学到至今，字已上乘。

“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奏的琴唱的曲写得字说的话都是不同，你不用过分谦虚，写字的过程你是开心的就好，那就足够了。”

至于好不好看，那都是次要的。

云若见她今日眉宇间多了几分精神，不由得发自内心一笑，将手叠在腰间，“自然是开心的，奴婢们都没几个会写字呢，姑娘你肯定不知道，宫女要是会写字会读书，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呢。”

“至于喜欢临摹姑娘的字。”她将手叠得更加规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因为我心向往之。”

她说得声音太低了，以至于宋玳望着窗外最后一抹春色，出了神，压根没有听到。司机之中，梧的春天是四国中最美的，温暖舒适，也有不少家中富裕的人会为了养身特意来梧过春天。

春天，也是宋玳最喜欢的季节。

—

地铺白玉，内嵌金石，价值千金的沉水檀木做粱，水晶琉璃盏为灯，珍珠幕帘，七尺宽的沉水木阔床边悬着南海寸金不卖的鲛鱼月纱帐，上面绣着月白的水波纹，，风起微动，如山月幻海。

榻上设着青玉暖香枕，叠着玉带罗衾。

美人慵懒的躺在玉绸上，一旁的丫鬟小心的将香膏擦在白玉般的手上，不敢出气。

“顾皇后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啊，平时什么大典什么大宴没见她病过。”女人动了动身子，声音带有几分沙哑，语气满是埋怨，摆弄着脖子上的白玉牡丹。

“皇后又没有女儿，当然可以漠不关心了，她可巴不得娘娘倒霉呢。”坐在一旁的秦美人附和道，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聊着天，反正她也没有一儿半女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火又怎么怕越烧越旺？涂香膏的丫鬟听到主子笑了几声，香膏险些落地。

付美人道：“谁说的，皇后怎么没有女儿，皇上不是将宋将军的女儿给她了么，听说她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去行宫养了一阵子。”

提及宋玳，薛贵妃笑了笑，“她平日里也安静，不过玉安很喜欢她，老是缠着她玩，细细想来，或许二人也有几分不解之缘。”

见贵妃起话，秦美人跟个人精似的，“对啊，平日宋姑娘总是带着小公主玩，公主也唤她一声姐姐，妹妹现在有难了，姐姐不出声也不行啊。”

贵妃微微有些惊讶，眼睛不着痕迹一转，“听妹妹这么说，本宫反倒羞赧，她同玉安情同手足，平日公主颇为照顾，身体不舒服，本宫应应该问候一二才是。”

付美人献计，“这日头一天比盛，闷得人心里不舒坦，流水榭庭那有一片湖，又凉快，宋姑娘喜欢花，办个赏花宴邀她过来不就得了。”

贵妃笑笑，招了招手，马公公拍了拍马屁，往梨园的方向去了。

—

梨园有一个极大的方正小台，四周飘着水蓝色的沙，像流动的水，小台中很简约，只有一方矮脚的黑炭木方桌，宋玳跪坐在蒲草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她的指尖轻轻压住一角……

云若轻轻走了进来，“姑娘？”

宋玳偏头，云若有些烦劳，“姑娘，贵妃说马上要入夏了，春日不久，好在流水榭庭还算凉快，春色撩人，想请姑娘去赏花。”

见她眉头紧锁，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赏花？”

“流水榭庭里面的春景好，你怎得还皱眉？”

宋玳将书放在云若手上，拢了拢发丝，她的眉型很流畅，很黑很细，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笑起来，给人一种清热解渴的感觉。

云若忧愁，“薛贵妃、许昭仪二人都忧心女儿，姑娘在宫中特殊，难免要为其烦劳，平日二人虽都不与人交恶，姑娘可不要小看了母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们必定要拼死一搏。”

她既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后宫，是梧帝为制衡世家收在宫中一颗棋子。

顾有皇后，薛有贵妃，白有柔妃，宋有宋玳。

梧帝问她，是否要给她一个封号或是官职，她想了想，拒绝了。

为什么呢？

要是有了一官半职，她就要彻底沦陷在红墙下。

她笑着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身份，那就让玳当陛下的学生吧，我也想知道传说中的仙人之姿是如何学来的。

梧帝准了。

“她要找我，我是躲不掉的。”宋玳换了身衣裳，出门就见马公公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弓着腰相迎，眼神示意几个小太监将伞着了过去。

“奴才害怕请不来姑娘呢？”

“贵妃娘娘有请，玳欣喜不已。”

马公公也是一个人精，肚子里全是小算盘，宋将军至今尚无所出，也没有听说他在玉门生出一儿半女，称她为一句掌上明珠都不为过，又是皇上的学生，学生也有待考究，毕竟学生也不会永远是学生。

先帝的万贵妃在成为皇上的女人前，也是学生。

这有什么不可能呢。

太子如今尚未选妃，宋姑娘与太子一道长大，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太子妃之位也能够一够，不管怎么说，他都想尽力讨好。

走进流水榭庭，一股凉爽的风迎面扑来，舞动衣衫，花朵的馨香与甜美充斥着鼻息，让人神情舒适自然，才走了没俩布，薛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小新迎了上来，将伞接了过去，风有些大，她打得不稳。

“不必了，阳光并不刺眼。”

小新心中松了一口气，将她引进了庭中，几位宫妃围绕其中，打扮得赏心悦目，被人栽培好的花朵放在几间，与美人相处，人比花香，人比花美。

宋玳想，这可真是不知道是赏花还是赏人。

秦美人见了，手中的瓜子洒了回去，露出俩边的酒窝，“哎呦，宋姑娘来了，嫔妾们无趣，想着贵妃娘娘说这儿花不错，也过来凑了热闹，也想同你说说话，解解闷。”

付美人让了个位置，剥了荔枝，雪白的果肉泛着光泽，香甜可口，鲜肉多汁，宋玳道了谢，又像各位娘娘请了安，才入住。

薛贵妃关切道：“听说你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去了行宫养伤，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本宫认得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夫，有的大夫会治皮肤，有的大夫会养脾胃，有的大夫会外伤，都是大夫，可总有擅长的，若是女子体恤，孔嬷嬷最会调养身子，若是你不介意，本宫将她遣过去，替你调理一二？”

宋玳回以笑容，正欲回答，付美人拉着她的手，“你可千万不要觉得年轻，就不当回事，我们做女人的，气血好才不会觉得累，贵妃娘娘也是好意。”

“多谢各位娘娘的好意，小玳身体已经痊愈了。”

这倒不是她说谎，是她在汀州幽州被谢寻欢照顾得很舒服，睡也睡好了，吃也吃好了，除了几次精神紧绷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薛贵妃命人将一盘荔枝放在旁边，一个宫女将它剥好，供娘娘享用，这荔枝难得，可不是所有宫妃都有，有几个插不上话的，见都没见过。

这种一般是宫门小炮灰，阴差阳错进了宫成了后宫一员，家中对宫门毫无威胁，从入宫到现在都没见过皇帝，西六宫由贵妃管理，自然就天天请安，混了个脸熟。

其中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微胖姑娘，眼睛盯着宋玳那盘剥好的荔枝。

目光太过炽热，宋玳想忽视都难。

付美人一瞧，跳了起来，天呐，这简直就是丢了贵妃的脸面。

“朱氏！”未侍寝家世不显，便没有封号。

付美人，秦美人家中有俩面，进宫便封了美人。

“啊……我……妾不是故意的。”

秦美人戳了戳她的腰，“你这个月又胖了。”

“反正妾这辈子也见不到皇上，还不如善待肚子。”毕竟，荔枝是稀罕物。

宋玳道：“那就让给这位娘娘吧，荔枝火热，身体虚火旺盛，不宜食用。”

朱氏接了过去。

薛贵妃自然不在乎这盘荔枝落入谁手，她在乎的可是和亲之事，她不便提出来，便使了一个眼神给秦美人，秦美人秒懂。

“宋姑娘近日可有空闲？”

宋玳道：“没有……”她话还没说完，秦美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来一个帕子，掩着面开始哭，付美人脑子没有秦美人转的快，加之二人地位、家世相差不大，都无宠爱无子嗣，能说的话多了，二人走得也近。

付美人决心学秦美人。

见她抽帕子，自己身上没有，就用袖子捂着衣物，眼泪顺着眼角一点点沾湿衣物，朱氏大惊，连忙用袖子将眼睛捂住，薛贵妃眼角红红，显然都在难过。

朱氏心道：三个女人一台戏！

薛贵妃皱了皱眉，转过身去擦眼泪，“你们这是作甚？反了不成。”

宋玳：……

“姑娘，玉安公主这些日子不吃不喝，瘦得跟猫一样，天天闷在屋子里不愿见人，楼兰满天风沙，楼兰人粗鄙不堪，玉安公主才……”

她本想说玉安才十岁，想了想，衔玉才八岁，年龄是玉安不占理。

立马停住了。

薛贵妃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位容貌艳丽的女子留下来珍珠般的眼泪。

付美人道：“玉安总是念叨你这个姐姐，说以后都无缘相见。”

宋玳低眉一笑，安抚了好久，又承诺会在近日陪玉安放风筝。

语言最能误导人，一是文字的意思会跟着人的容貌神情而变了意思，二是越是复杂的地方越容易发现深入剖析，薛贵妃与宋玳寒暄了好一会，又叫小新将她备好的补品送了过去。

一方喜一方忧。

小跑的步子打破了宣明宫的宁静，采采给了长秋宫的一个小太监一些银子，从中知道了她们下午的行事，慌慌张张跑去告诉了许昭仪。

许昭仪此时正在用螺子黛描眉，采采话一出，她一激动便将将手拍在了桌上，上好的螺子黛碎成了几截，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

她冷哼一声，“薛贵妃真是动作快啊。”

采采低头。

“急什么，她邀请宋玳去看什么花，谁不知道她想找人吹枕边风，宋玳不是去行宫养伤了，流水榭庭的风大水凉，也不怕把别人吹病了，皇上问罪下来，本宫就等上几日。”

说罢便端起一碗燕窝，去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