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从七彩转为灰暗,不时飘上了几朵乌云,黑鸦在屋顶盘旋,它们在梧国又称预灾鸟,在灾难来临前,通过煽动翅膀或是发出鸟鸣来告诉人们——
灾难来了。
花店三姐妹见这天色像是被用黑布捂住了,连忙将蚕虫收好,罩上了一层保暖的布,怕温度降得太大,蚕虫受不住,冻死了,真是诡异啊。
“罢了罢了,今晚早点睡吧,二妹,你去把蚕虫放在屋中,免得出了岔子。”花店大姐嘱咐着,三姐妹平日会争吵,但不会分心。
谢寻欢神色紧绷,紧紧拉住宋玳的衣袖,风雨欲来。
宋玳原想叫他放宽心,他却反常道:“今晚你可以教我下棋吗?”
花店大姐听了,哎呦了一声,“小公子,还是别下什么棋子了,你看这天就是不太平的,早早洗了歇了吧。”
二妹见姐姐说话,自己也上前凑了热闹,“对哈对哈,要是真的想学棋等改天天气好了去我们小镇上树园里面,有些老人为了消磨时光,一天天在那下着棋子,保管小郎君你下得十天半个月不想见棋。”
被花店姐妹明里暗里打趣了,谢寻欢不似往常那般薄脸皮,相反,他的神情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因为二人的打趣变得更加紧绷,反而被误解成了紧张。
雨敲打着瓦片,发出噼里啪啦地声响,雨声催眠,北屋中的二人丝毫没有困意,他们守在棋盘边,棋子一颗又一颗敲在心尖。
宋玳见他将剑放在身旁,吟吟一笑,“不要害怕,你在担心什么?”
他的眸光闪动,闪过一丝痛惜,“你的安危。”
“你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吗?”
“不是。”宋玳想了想,她颇为悠闲的伸了伸懒腰,仿佛今夜好眠,“也会有同伴,不过在那时该担心的就不是安危了,而是任务是否能按时完成,否则会拖累更多人。”
谢寻欢深深吸了口气,“我理解你敬佩你也想……”成为你。
四国之下,梧最是风雅,花前月下守着昙花,等着一瞬间的绽放,梧有四国中最美的诗,文人墨客看着青山绿水,洒下墨水。
梧有四国中最好的花艺师,他们会将各种花卉修剪整齐,春夏秋冬,花朵竞相开放。
梧国有最好的琴师,悠扬的琴音离开弦,飘在了空中,令人听之如醉,痴之如狂,令人仿佛踏入蓬莱仙境,飘飘欲仙,羽化而去。
先帝只顾一时享乐,亲小人,远贤臣,世家一步步掌握了实权,渐渐掌握了朝廷的风向,为了一时享乐,割地赔款,和亲免战,看见支离破碎的江河,有人起义,有人反抗。
梧帝杀出了一条血路,可终究靠了顾氏。
世权虽然减小了,依旧是梧国的一根刺。
顾宋白薛四家独权,如同乌云一般压在了琉璃瓦上。
要想稳定梧,第一件事就是拔出世家权利过盛。
“我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不用回答我。”
“你问吧。”宋玳将棋子捻在手中摩挲,“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寻欢轻声道,“小路是……双刀吗?”
灯火下,他直挺的鼻梁在脸上留了一道阴影。
灯火在俩人之间摇曳,阴影在脸上流动,宋玳望着她,露出一个笑容,隐约带有几分赞美,“是。”
“你要找双刀?”
“是,因为有人需要他。”而且双刀很有可能是某个宗室或者四大世家中的人,一个行迹诡异又与临安西北牵扯颇深的人,不敢想,这盘棋,他站在何方。
这样的人,梧帝想得到他,是在平常不过了。
“那小路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这个问题很敏感,确实也触及到了宋玳心中秘辛,荆州就像一场潮湿的雨,一直在她心头下着,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从她见到反贼刘氏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杀人放火,故意营造出粮草断绝的假象,食|人血,吃|人肉,她就已经完了。
路边上数不尽的尸体任秃鹫啄食。
衣不蔽体的女人哭着。
扈三娘临死前的遗言,文芳在她送水时说着她想活着……
小女孩的绝望。
以及真正的小路,那个会将吃食分她一大半的小路,会为了救自己割|肉的小路,雨水淅淅沥沥下着,她口腔中怎么也散不去的腥味,以及最后一晚。
她弃他于不顾。
那时候,看着梧帝做好了淹城的准备,刘氏又藏好了火药,想来一个同归于尽。
她望了他好久,不知道自己对他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活着出去,将反贼有粮的消息传了出去。
以至于有时候她在想,如果那天没有碰见扈三娘煮米,她会不会丢开小路。
宋玳带了几分惆怅,眼神也渐渐露出迷茫,不及谢寻欢出口安慰,几乎一瞬间,她立马舍弃迷惘。
“是的,小路是我的救命恩人。”哗啦啦啦
的雨声伴随着轻柔的话语,门外的草木好像在颤抖,又好像在窃听,在谢寻欢渴求的目光下,她用最最最平静地语气,阐述一个事实。
“可惜,他已经死了。”
谢寻欢想到了重逢,想到了认错,却想不到死亡。
要说人与人最远的距离——
生死俩隔。
也就是是说宋玳从一开始便识破了对方的圈套,甚至在对方沾沾自喜时主动入了圈,她一点点侵|入,一直到对方按耐不住,才肯动手。
谢寻欢说,这一步棋一开始就是在折磨你。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
你的救命恩人,小路,已经死了。
那么重情重义的人,对她来说是一场绝望的宴会。
“真是没想到,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小路,也就是双刀推窗而入,手中冷光划过,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放在她的脖子上,他的速度手段都快得不行。
宋玳想:难怪作恶多端,梧帝却想将他留下。
确实厉害。
比起被拆穿的恼怒,双刀的手指微微颤抖,它嘴角带着阴毒的笑容,匕首跟着微微颤,脖颈上出现了血线,血滴沾在刀上,它在替主人感到兴奋。
谢寻欢拔剑,“放了她。”
“遇到好的猎物,我难免会兴奋。”
宋玳冷冷道:“可惜我不是好的猎物,而你即将成为好的猎物。”话语刚落地,一把剑朝着双刀击了过去,谢寻欢从中拉过宋玳,护在了身后。
酒毒用尽了全身力气砍了过去,双刀拔剑九砍。
“蠢货,你在做什么?”已经不知道在心中骂了他多少遍,只会喝着酒的猪头,任务目标在旁站着,他冲过来发神经。
宋玳全程围观了这次内讧。
“我就说为什么我每次喝酒身上都发红,原来是你小子搞得鬼。”
二人从屋里打到屋外,雨水洗刷着身体,二人的力气速度丝毫不减。
宋玳淡淡一笑,伸手拉住谢寻欢的袖子,将他拽到了外面,二人打了一把伞。
谢寻欢提醒,“我们是不是应该要逃命。”
宋玳否定,“富贵险中求。”最重要的还是一个险字。
危险迫近,她举着一把雨伞,静静看着,雨水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兵刃相交在雨天尤为明显,酒毒与双刀纷纷下起了死手,与之交好的色毒从后攻了过来。
泥泞沾身。
这里是嘈杂的。
雨伞下的人用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睛,静静望着这一切。
今夜,注定是离别。
“我之前同你说的,你记住了吗?”雨夜里,她撑起一把伞,望向身旁的那个少年,夜色为他描上了一层暗淡,雨水凉了他的面,嘴角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微微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树丛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三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夜行服,腰间赔了一把长剑,身披蓑衣,动作迅猛,来人身份在明显不过了。
是刺客。
桑玉言:临安有人按照养了一批死士,手法毒辣,配合默契,下手迅速,不留痕迹,所谓爱恨嗔痴,吃喝嫖赌,是人一世不可避免,他们六人的名字分别是:
恨毒、酒毒、色毒、痴毒、贪毒,慎毒。
酒毒与色毒关系好。
而其他人则是独立特行,一人流离在世。
其中二人拔刀砍了过来,谢寻欢冲了出去,前些日子宋玳将他之前练剑的画面画了下来,告诉他有几处若是改进会行得更流畅,发力更准确。
是以,这些日子,他们在屋子不仅下了棋,还练了剑。
谢寻欢依照宋玳的所说,调整了手臂伸剑出剑的力度高度,与俩人对打时他竟毫不觉得费力,剑锋发出细微声响,他转身一跃,二人追了上来,一前一后,冲向了谢寻欢。
他借力而跳,跃在俩人剑上,轻轻一笑,一身窄袖红袍,腰悬白玉佩,赤色发带在雨水中蜿蜒,他一剑劈了过去。
一人往后闪了一步,还未反应过来,一剑穿透了他的胸前。
人在临死前,本能会想查看自己的死因。
身后那人手持长剑,一剑穿胸。
他瞪着眼睛,嘴里吐着血|沫,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他甚至没有时间思索。
另一人瞥眼一看,大怒,“慎毒,你要反么?”
慎毒不答,冲了上来。
血花溅衣衫,在谢寻欢的剑上,他未能讨到好处,不过片刻功夫,便败下了阵,他身上的力气就像火焰一下,渐渐熄灭。
慎毒给了他致命一击,临死前,他想到了出发前的那壶酒。
原来最致命的东西不是毒,而是人心。
—
“你说会有很厉害的刺客?”谢寻欢一听,手中的棋子吃吃不下,他与宋玳下棋拉扯了许久,以前便罢了,输得快,这一盘棋不同,他有要赢的征兆,手中的黑棋紧紧捏着,走一步看十步,看看有没有机会……
一听宋玳说有刺客,那颗棋子从手中滑落,滚到了地上,不见踪影。
宋玳淡淡笑着,“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赢了。”说着,将手中的棋子放在了棋盘,果不其然,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