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玳睫毛微颤,神色不安,谢兰砚用湿帕子替她将脸擦了擦,她猛然惊醒,浑身出汗,衣服黏黏的沾在身上。
“做噩梦了吗?”谢兰砚见她小脸红通通的,伸手试了试体温,又将额头与她相贴,整个动作轻柔,一股香气扑进宋玳怀中,给予她安慰与放松,“还是在发热。”
“这几天还是歇在家中,等发热退了,在启程吧。”
不等宋玳回答,她便嘱咐她好好休息,谢寻欢站在台阶上,暖阁的梨花落在阶上,见谢兰砚出来,他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谢兰砚瞪了一眼,轻轻说了几句,谢寻欢小声争辩了几句。
等谢兰砚走远了,他才轻轻推开房门,宋玳在谢兰砚开门时瞥见了他的衣角,他满身沾满了梨花,宋玳笑了笑,夸了一句“造型真独特。”
“我想喝水。”
谢寻欢进来倒了一杯水,用手感受了一下水温才送给宋玳,他微微卷曲的头发上缀着几朵梨花,被他走过的脚下都有梨花的痕迹,“你的头发上……有好多花啊。”
“是吗?”谢寻欢从头上随手一薅,果然薅了一朵,“春日春花,不稀奇不稀奇。”
“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
“春埋秋藏,自然规律。”春天容易生一点小病。
“那要好好休息一阵子才是,厨房厨娘说你从不吃荤腥菜,熬了一点补品,等会吃过午膳你一定要吃一些。”
宋玳笑了笑,“突然想吃酸杏了。”
谢寻欢道:“酸杏?新鲜的还是果干?”一盘酸杏而已,并不是一件难事。
“哪里的酸杏最好?”宋玳随口提了一嘴,谢寻欢却细细想了起来,“果干的话是龙州的最好,那里的人很会做果脯,龙州产的果脯很有名,新鲜的话,还是荆州的酸杏最好了,尤其是梅雨季后的酸杏,你要是在汀州呆的久一点,兴许能吃到荆州的酸杏。”
荆州,梅雨季,酸杏。
宋玳心中抽了一下,“荆州吗?”尽管宋玳语气如常,谢寻欢还是能捕捉到她话中的失望,就像石子激起的涟漪,是失望吃不到荆州的酸杏?
他不忍见她失望,立马改口,“其实汀州水路发达,荆州那一带也有一条江,说不定在汀州能找到荆州的果商卖酸杏。”
宋玳伸了伸懒腰,摆了摆手,“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吃,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旧事罢了。”
谢寻欢道:“那估计是不好的事情了。”
宋玳靠在墙上,“确实。”
“你有没有遇到一件事,让你足够刻骨铭心?”
谢寻欢摊手,“我这人本来就是呆傻的性格,不记事的,很多事情我压根记不起来,要是说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那还真没有,唯一一件我觉得不至于忘记的事还是你突然说我们俩个私定终身,给我吓了一跳。”
宋玳淡淡一笑,比起在谢兰砚面前的羞涩,在谢寻欢面前她更多的是随意,她起初还担心谢寻欢会在人前拆他的台,与他片刻相处后,她确信他不会做出让她不好圆话的事,反倒更加随意了。
临安这种私定终身的话都做不得真。
如果今日俩家订了亲,俩人会在宴会上说出“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一见倾心”的话,后续如果出现了变故,这些誓言也变成了谎言,临安有一家姐姐订了三次婚,每一回都有人对她许下誓言亦或爱慕之词,若是家中出现了变故,就词也不做数了,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
“谢郎君客气了,你貌若无盐,生得又是一等一的好看,上天造物,造你一定比我们用心,我封你为汀州第一美男,再好的丹青都描绘不出你的姿容,想必在汀州,也有不少姑娘对你表达爱慕之意吧,要是因为我的话让你惊慌,那今晚该睡不着觉的人是我了。”
谢寻欢被这么一说,脸上有些苦色,“男人怎么可以靠脸出名,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一个人生得在好看,要是品性恶劣也是不堪的。”
“这么说,你就更好了。”
“我娘说做人最应该有的就是担当。”担当可大可小,小到有能力支撑一个家庭,对妻子关心关爱,对孩子尽心尽力,大到担任一个国家的命运,为天下人提供一处庇护之所。
“那我相信你以后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
她靠在床栏上,谢寻欢见她无聊,索性直接跪坐在床榻上,“要是我以后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宋玳见状,深思了一下,将他的额头用手指轻轻推了推,“那你完蛋了。”
谢兰砚将饭送进来时,发现自家儿子趴在床榻边,顿时给他一个眼色,又向宋玳投以一个歉然的神色。
谢寻欢的父亲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商人,常常为了家中生意四处奔波,宋玳与他相处甚少。
谢兰砚却是一个不含糊的人,在算账方面十分细心,在儿子功课上不曾严厉,却特意规定儿子不准言语粗鄙,不准私自踏入女工住所,平时无聊也喜欢写话本子。
谢寻欢正欲辩解,宋玳抢先一步,“夫人,刚刚谢公子见我无聊,同我说起来荆州,一时间话多了起来。”
意思就是你别怪,她并不觉得冒犯。
提到荆州,谢兰砚叹了一口气,“鱼米之乡啊,在十年前,它可是经历了一场战乱,如今却越来越好了,有不少农业在那发展,想米鱼杏子都是他们那的主要产物。”
“瞧我这一说,忘记了,我给你熬了一锅参汤,你先喝了吧。”宋玳道了谢,喝了很多,谢兰砚见她喝了,更是开心,“姑娘是小时候就不爱吃荤腥?”
宋玳不好解释,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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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玳在床上躺了一天,翻了翻书,连翘敲了敲门,得到了回应,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行宋玳行了一礼,见她大有变化,她放下手中的书,轻轻点头。
连翘见她尚有病态,声音就更低了,“宋姑娘,对不起,我前些日子莽撞粗鄙,冲撞你了,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差点害了你,我以后再也不动这些小心思了。”
宋玳笑了笑,比起第一次的警示,这一次笑得像三月花,连翘不禁更加羞愧,低下了头,她心中一半是想提早认错,一半是确实认识到了自己的龌龊,埋怨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你本无恶意,只是太想一步登天了。”
她太想过上优渥的日子,以至于忘记了捷径的背后付出的代价。
“我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一个洒扫的丫头啊,洒扫谁都会,哪天少爷家不需要那么多女工我该怎么办,笙戈会绣花,我又没有绣花的天赋,一辈子扫扫地,在嫁一个跟我一样打工的男人,生一个给大户人家当仆人的小孩,那样的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我觉得好痛苦。”
连翘向宋玳说着心事,她与笙戈是很要好的朋友,宋玳又救了笙戈,在连翘心里,她是存了一丝感激的。
“你担心洒扫被人取代,却不担心哪天容颜已去被人抛弃么,太过于忧心以后也是一个苦恼的事情,珍惜当下就好,你说洒扫很痛苦,账房有一人因事辞工,你要想,可向谢夫人提及此事,让她安排你进账房,你在算账方面颇有一番心得。”
宋玳无意听见连翘拿着树棍算着谢府的生活开支。
又在生活开支的基础上进行总结,像什么东西可以多买什么东西可以少买,一个月可以省出多少钱。
连翘顿时悟了,开心极了,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笙戈说非常谢谢你,她说以后短时间再也见不到你了,让我将这封信替给你。”
这一封信是一封感谢写,宋玳看完后,将它夹进了书里,末尾写道:
我知道姐姐罪孽深重,无法得到宽恕,希望尽我微薄之力,多少还清一些罪恶,重生后我才知道生命的珍贵,每一次感受到阳光洒在肌肤上,暖意传进心里,我都在庆幸,还好昨天没有死成。
愿再见。
愿再见,你也会为我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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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随口说出来的酸杏,晚上就出现在了暖阁的桌子上,谢寻欢用过午膳后便出门去买,跑了好几条街都没瞧见,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看见有一条小舟卖着荆州酸杏。
商家是一个年轻人,双手将袖子挽起,清洗着杏子,“他人还怪好的,送了我不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玳瞧着这么大一盘酸杏,“你将这些拿出去分一下,太多了。”
宋玳尝了一口,表情一皱,“是不是太酸了?”
谢寻欢吃了一个,酸酸的,开胃,“不酸啊,肯定是你吃到没有长好的果子,你在尝尝。”
宋玳换了一个,果然好多了,盘下有一层油纸,上面写着“小路酸杏”,她连忙将纸抽了出来,“卖这杏子的人姓路?”
“对,姓路,他还让我直接叫他小路。”宋玳大大震惊,一股庆幸扑面而来,心想可能他就是荆州的小路,他还活着,或许是后来被人救了,哪怕有一丝可能,宋玳都会庆幸。
“那个小路左手上有没有疤痕?”
“疤痕?”谢寻欢想了想,他的手上有一条印子,“有是有,不过我看不清楚,恰好留了一半在外面,另外一半我没有看清,但是疤痕肯定有。”
在宋玳告诉他,小路可能是她要找的救命恩人,谢寻欢不由得替她高兴,“我见他还有许多酸杏要卖,明日我带你去找他吧,说不定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个酸杏真是吃的值得。
早上提了一嘴酸杏,晚上就带了这么大的惊喜,宋玳难得放松,晚上早早就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