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珠接过那张写满字的纸张,眼神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工农土商,商人是最下等的,尤其是在梧国这种喜好风雅之风的国家,铜臭与书墨像是云泥之别。
宁愿家中有秀才,也不要有商贾。
他将纸张舒展,一旁的阿狄双水无意识抓紧衣袖,脸色发白,谢兰砚心里咯噔一下,棣洁面色如常。
采珠眉头一瞥,无语道:“你们家公子和那女子大吵一架,然后私奔了?”
阿狄:少爷你……
连翘脸色变了又变。
谢寻欢毫无征兆跟人私奔,留下了一封信,怀胎十月,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顽皮、不正经、不爱念书,心心念念的只有眼下事,哪怕身为商户地位低下,她都不曾要求谢寻欢上进好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谢兰砚不相信孩子不跟自己商量就拉着别人私奔,宋玳孤苦伶仃,她并不介意自己儿子娶一个孤女为妻,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玩消失。
近几日,一直有风声说汀州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学院的学生猜测是落水的三名书生引来了判官。
陈有光限制了人们进出四大门,如今官兵一间一间搜查,说是找流氓山匪,流氓山匪自从四国不平后一直难以解决,就连朝廷短时间也不可能彻底消除。
无风不空穴,如果,宋玳的身份有疑呢?
她一直待在暖阁,不常与她见面,谢兰砚起初以为她是胆小害怕,一直没有找她交流,直到谢寻欢昏迷,她请大夫时,她神情冷静,手持银针,熟稔从容的一针又一针扎了下去,或许她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恍然察觉他要找的人是宋玳,谢兰砚惊起了冷汗。
他们俩个一定是早早察觉了会发生此事,谢寻欢提前留了一封信。
谢兰砚甩了甩袖子,不以为意道:“真是家丑不可外扬,原本那个姑娘是寻欢不知道从哪里买过来的,本来我也想着他要喜欢就由着他好了,左右就是多一碗饭,没想到我儿越陷越深,做母亲的肯定希望我儿能娶上一个才情好,性情好,姿色上乘的女子,得知他们二人私定了终身,我自然是要拆散他们的,寻欢一气之下,就带着她不知道去哪了。”
棣洁顺着谢兰砚方才的话,点了点头,“等找到他,我们肯定会知会一声,不让官爷为难。”
话刚刚落下,王叔又塞了满满一袋银子,采玉原本就不怎么喜好宋玳这类女子,对她的事情自然也不上心,只是想起来提了一嘴,得了银子,他便带着人撤了。
连翘见人都散了,脸色煞白煞白,阿狄见连翘进了暖阁,手中提着篮子,神色不安,以为是暖阁出了什么事,他尽量用柔和的语调,“见你神色匆匆,是暖阁有什么事吗?”
梨花依旧开,白色的影子重重叠叠,遮住了光阴。
连翘被突如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身冷汗贴在肌肤上,汗毛竖起,转身一见来人是阿狄,心中为自己舒了一口气,柳眉一弯,杏眼一瞪,恼怒道:“走开,走开,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一直都不喜欢阿狄。
想到谢家几个大龄长工说她以后要嫁一个谢府的下人就烦心,这些大妈天天像长舌妇一般,家里长家里短,自己嫁了一个做工的男人,生下一堆孩子,围着厨房的锅碗瓢盆转,守着一个穷男人。
那样的日子太无趣了。
昨夜下的雨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像一面明镜,连翘不经意间瞧了一眼,杏眼柳眉,穿着与其他女工一样的衣裳,她却像一朵迎着阳光生长的小花。
如此姿容,她当然不乐意嫁给一个普通人。
尤其是谢府的人都爱说她和阿狄般配。
想想就烦。
阿狄见她不高兴,没说什么,尴尬一笑。
连翘则是趁着无人注意,跑了出去,采珠一行人到了散值的点,也不急着回去,找了一个酒馆坐下,买了酒在那说笑。
采珠坐拿喝了口酒,几个人急忙起哄嚷嚷着要去找自己的小女娘。
“这几日真是累坏了,这汀州都快搜遍了吧。”官兵甲夹了一块猪肝,又饮了口酒,嗓子有一种刺激性的感觉,整个人都有精神不少。
“也没见搜出个什么可疑人。”
采珠默默给自己倒了碗酒,心道:这事情陈有光不敢声张,只好给自己找了一个防止流氓山匪引起秩序混乱为由,秘密进行,至于要找什么人,画像自然不能被人发现了,以免留下后患。
他难得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官兵乙给他倒了碗酒,贱兮兮道:“大人是在想哪家小娘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话语刚落,哎呦一声,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
“你们没发现我们采珠大人已经好久没跟我们逛花楼了吗?”
“哦——”
众人跟着起哄,桌子上辛辣的菜香与酒香显得更加诱人。
聊起八卦总比聊起公务要让人觉得兴奋得多,想必这种事情无人能免俗。
“听说采珠大人金屋藏娇!”他身旁的一个侍卫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最近采珠大人可是花了不好银子呢。”
无意提及的风月事,底下人惊呼。
采珠扯了扯嘴角,“吃饭罢。”他现在因为陈浮光的事情头疼不已。他们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缺银子。
“哦——“
底下人见他兴致不高,打着哈哈,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连翘不小心撞了上来,腿脚被凳子磕了一下,她龇牙捂住,眼泪都快掉了出来,手中的药材洒了一地。
有几个猥琐的侍卫在那哎呦叫,听了就让人厌烦。
这不是谢府的那个丫头吗?
有几人帮她收拾着药材,见她拿的份量不少,顺嘴问了一句,“姑娘,你这药拿这么多用的完吗?”
连翘道谢,无意解释,“有备无患,我们家公子与姑娘私奔了,我以前是负责照顾她的,她身上的伤口每日需要用药,要是哪天她回来要用,府中没有,就是我的失职。”
采珠冷眼切了过来,连翘感觉整人人犹如凌迟。
她故作淡定,心中给自己鼓气,收拾好散落的药材,转身时采珠喊道,“慢着。”
采珠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像一根木桩定在了那,并非是她故意,而是采珠原本就是混江湖营生活,脸上有早年的一道旧疤,浑身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给人一种野蛮的感觉。
连翘纵使胆大,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身上的伤口?”采珠眯了眯眼睛,仿佛要将连翘看穿。
“我说错了。”连翘提着药材就准备走,一众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双腿打颤。
见到那双眼睛,她支支吾吾道:“那个姑娘的胳膊上有伤口…是山匪所伤…。”
采珠啐了一口,山匪伤口?他看都是屁,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剑,走到一半,他又想起来了,如果谢寻欢要同那个女人私奔,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在他心中,那个女人有一席之地。
谢寻欢不就是个宝库吗,找到了他的把柄,起码可以敲诈一把。
打定了主意,他放慢了步子。
—
今日原本是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赏花节,几天前汀州百姓都将自己家的植卉拿出来修剪,让它沐浴在阳光。
雨停了,人们手中抱着一盆植物,走在街上,顺着主流去了小花道,想将自家的花摆放一个好的位置,届时有人投票,谁的花卉收到的票最多,就可以得到一个福袋。
福袋,就是一个神秘的礼物。
或大或小,每年都不同,人们期待的不是福袋,而是礼物。
谢寻欢无心赏景,躲着人群溜进了白鹤馆,灵活地找到了那间不住人的废弃屋子,一开门,见里面空无一人,心中顿感不妙。
突然。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一紧张,转身一瞧。
某个人穿着一身浅紫色暗花碧荷襦裙,袖摆处用有着点点绿色圈圈,像一片片浮在荷塘上的荷叶,腰间并不作配饰,只打了一条丝绸。
荷叶花纹的衣裳大多数人会选择用青色或是竹青桂子绿等同色系做底。
宋玳道:“怎么样,赶上济世堂被抢劫了吗?”
谢寻欢走了没多久,就觉得不对劲,放着大街上的医馆不去,怎么偏偏是偏僻难找的济世堂,何况那个老大夫看起来就像奸商啊,给他开了一堆没有用的药。
“赶上了,我还去溜了一圈呢。”
“没死人吧?”宋玳俩眼一弯,她想是没有的。
谢寻欢将全程交代了,宋玳提及那根掉在地上的银针。
“已经生锈了。”谢寻欢想了想,“我还以为那个大夫要跟我叔叔的弟弟的妹妹一样,对银针什么的会很珍惜,听说行医人用惯了一副针,就不想再用其他的了,不顺手。”
宋玳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起身去了海棠苑。
海棠苑中,四周挂着白鹤亮翅的壁画,金丝楠木的高几上摆着冰瓷瓶,斜插一只海棠,碎裂的纹路让它看起来很独特。
玉娘走后,宋玳碰见了王妈妈。
王妈惊吓一喊,又见宋玳有意绕过人群,显然是不想被人发现,精明如她,连忙将她扯进了白鹤馆最最最高档的屋子。
有钱能使磨推鬼,老话不假,宋玳躲在白鹤馆,不仅是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摇芳案中疑点颇多,人死不能开口,尸体又放在了义庄,人为必有痕迹。
朱雀馆不应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