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润如油,雨淋在叶上,将金黄叶清洗了一遍,金灿灿的叶子被人洗净,一片一片压进书里,宋玳将书上又放了几厚书,这样压出来的标签更好看更完整。
她从袖子拿出一片银杏,用透明盒子裱了起来。
钱渺拿命相压,又将卓宁的白骨当物证,又将顾家手中的利用官权一事将贵人顶替平人进宫听学,进而步入官职,吓得邢大人浑身冷战,这不是别人,可是我梧国的丞相啊。
他不敢拿主意,立马将钱渺的话、物证、所有经他之手的东西交由上面,没想到一层又一层往上,竟然传到了梧帝之手,他用力拍在桌案,“真是岂有此理。”
苏公公低了头,满殿官员跪在地上,不表态也不起来,倒像是在逼迫,逼迫谁来当这个开刀的恶人,梧帝见雨下得正好,挥了挥手,让他们散了。
“陛下,顾家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啊,真是糊涂、糊涂……”
苏公公恨铁不成钢。
梧帝继续翻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上书,比起苏公公的焦急,他平静的就像一滩水,“当年朕无权无势,七公主与朕匆匆一见就前去蛮和亲,她留下的信息权利不足以让朕动摇父皇、大哥、三哥及其他人的地位,顾家扶持朕,一步步走向了皇位,同理,这么多年顾家方方面面压制朕多年,也算是一种报应。”
“陛下,当年顾家扶持您,还不是因为其他皇子各有所依,他顾家自知插不上手,与其扶持一个手握铁剑的皇子,不如扶持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这么多年,您对得起顾家了。”
雨势渐渐起来,又停止。
雨水打落叶子,得到了一声叹息。
到此结束了。
—
那片银杏最后被宋玳送给了谢寻欢,她在送的过程中也会很纠结,毕竟它是宫墙中的残落的银杏,树上比它好看的有很多,听说有的地方银杏成群,随意生长,毫无人为干预,宋玳没有见过自然生长的银杏,她认定,那片银杏才是最美的。
一直到见到谢寻欢,她还在纠结。
谢寻欢陪她走了一会,宫中的美景胜多,他放下步子走,宋玳越走越慢,他慢慢减速,最后俩人停了下来。
“是有心事吗?”
谢寻欢想帮她分忧,此话一问,宋玳更加纠结。
他只好慢慢试探,“关于赵寻的案子?”
看了看宋玳,看来不是。
“关于钱渺的安危?”
看来不是。
一连问了好几个,见宋玳眉头上没有半点舒缓,他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在指了指自己受伤的手,“难道你是在想我?”
“嗯。”
看不是……是?宋玳真的在想他,幸福来的好突然。
她拿出一个裱装好的盒子,将它送到谢寻欢面前,透过她的手,谢寻欢看见了一片很精致的银杏标签,惊叹道:“银杏标签!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我想不到你最想要什么,听你说宫中的那片银杏林很美,我就想将它的叶子送给你,希望你看到它,就能想起这片银杏。”
谢寻欢捧在手上,看了好久,“我真的很喜欢,它的颜色保存得当,像昨天才刚刚离开树一样,就像回忆,永不褪色。”
太子知道顾家人的罪行后,连夜离开了西北,下了长白山,赶回了宫中,顾家被人唾弃,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太子,更不会有人趁机搅水,毕竟,他是本朝唯一的皇子,也有人感叹顾皇后命好,生下了梧帝的长子,帝王不爱后宫,子嗣缺乏。
不管如何,他身上有一半季家的血脉。
这是不变的。
坤宁宫中,静若寒蝉。
宫女小心翼翼走着眼前路,皇后知道顾家宗族背着她干了种种丧尽天良一事,整个人就病了一场,二叔糊涂,在仕途上动手脚,等待他的只有无穷地狱,可父亲无辜么,不无辜,他的沉默本身也是一种错误。
何况,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二叔事败之后,一定会求助父亲,而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父亲,最终会失策。
因为,他的对手,不是文武百官,而是梧帝。
桂玉推门,行礼,眼神慌张,“太子过来了。”
顾皇后起来,起来梳妆,穿了一身亮色衣裳,“宣太子进来。”
季承祀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这才起来与皇后对视,“母后,儿臣收到了临安来信,匆匆赶来,就想问母后,顾家真的做了买卖官职,游戏仕途等事?”
顾皇后道:“顾家……”
“不必再说了,做了就是做了,认错认罚就是。”
哪怕以顾家九族命来抵,又有何不可,西北山军务结束,他亦会自罚。
季承祀回来,更多是因为西北军事紧急,颇有疑点,不得不回来与梧帝商议,他来不及安慰心生绝望的母亲,他能保下母亲的筹码,又何尝不是依靠西北。
她静静看着太子的身影从眼前一点点消失,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她手中握住的帕子,这是她十岁那年,被一个小郎君救了,对方为她包扎送给她的帕子。
手指慢慢用力,最后松开。
情深缘浅,她一步步走来,又何尝不痛苦?
—
梨园来了俩位特殊的客人。
薛将军的夫人薛兰盈和薛家的三姑娘薛荔娘,俩人送了几匹难见的浮光锦,微微拨弄绸缎,就像光睡在了上面。
宋玳沏茶,薛兰盈握住宋玳的手,和蔼笑道:“好姑娘,不要忙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转身,连忙让薛荔娘看看,“我记得那年小玳脸上起了一颗有一颗红色痘痘,脸上都没一个好地,没想到女大十八变,真是越办越好看了,还有这气质,无人可比拟。”
这话勾起了往事,宋玳定亲那年,陪着桑玉试他捣鼓的药,没想到给自己吃的浑身长痘,尤其是脸,惨不忍睹。
薛兰盈不提,她都忘记了还有这事。
当时怕吓到人,她带着一个面纱。
薛荔娘看了看,惊叹,“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谁能娶到小玳可真是好福气,临安三步一个貂蝉五步一个西施,可就论气质,找一个和你一样的就少。”
云若想,真是便宜你家儿子了。
她们姑娘丑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宋玳不记仇,云若却是一个记仇的性子,当年定亲,自家姑娘可是宋将军唯一的女儿,不说配凤子龙孙,怎么着也的是世家子弟才是,结果圣旨一下,居然是薛家哪个妾室生下的庶子,庶子也就罢了,偏偏在薛家举步艰难。
这种人家,普通姑娘也不会往里跳。
可她们姑娘知道后,依照宫女的嬷嬷所说,姑娘在众多物件中挑了一枚平安锁,说他以后要跟着薛将军出征,那就希望他次次能够平安归来吧,薛映水的信物只是平平无奇的香囊罢了。
比起云若微微气恼的情绪,宋玳在细微中捕捉到二人的紧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添了一杯茶,柔声道:“薛夫人来梨园是有什么要事同玳说么?”
薛夫人被戳破了心思,只得尴尬应笑,起身坐到宋玳旁,“好姑娘,我来是为了你与映水的亲事,原本是陛下赐婚,天赐良缘,可映水久居西北,又混迹军务,同糙汉子……”
“娘!”
薛荔娘用力拧了她娘的胳膊,赔笑道:“宋姑娘,我们想取消这桩亲事,一来是陛下当年本无意结亲,是朝中大臣为求一个安稳提出,二是映水提及过她在西北有一个意中人,我们知道也是为难了好久。”
云若气得要跳脚,这瞧瞧说的是什么话。
意思就是我们姑娘要被退亲呗,什么意思,她们薛家可真是来不起。
要不是客人面前奴婢不能放肆,云若恨不得一人踩俩脚,呸,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宋玳听后,眉宇不见愁,“如此也好,既然薛三公子觅得知意人,今日我便将信物归还,玳与人有约,就不便陪二位了。”
云若只得把信物归还,见二人走远,气嘟嘟道:“姑娘!”
“缘来缘去,缘会来也会散。”
薛兰盈走在路上,见女儿神色不宁,疑惑道:“傻丫头,你在乱说什么呢,薛映水那小子哪来的什么意中人,他前些日子还来信拜托家中把他从西北带回来的东西送给那丫头,眼见他在西北越来越得势,可不能让他误了大事,一来这是你爹的意思,二来要是让他真攀上宋家,你哥和你弟可真是地位不保。”
薛荔娘对母亲无奈,“母亲,看事不要只看表面,既然是要退了他的婚,与其各自安好,不如让宋家厌恶薛映水,哪有姑娘能忍自家未来夫婿在外有了意中人,都怪我那哥哥不争气,竟让薛映水这个崽子得了青睐。”
薛家人向梧帝请了旨意,帝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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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将这些年搜寻到物证一一道出,与钱渺二人先是受了刑,不久后,就由皇帝亲审,谢寻欢来牢里看他,起初他不愿见谢寻欢。
衣衫不整,不宜见人。
还是谢寻欢一直在外磨嘴皮子,赵寻整理了衣衫,才出来见他。
谢寻欢道:“虽然人是消瘦了些,却比之前精神多了。”
赵寻道:“心中石子落地,此生无憾。”
“这是一件喜事,为自己申冤了。”谢寻欢倒了一壶酒,推了过去,“宋玳让我问你,尘埃落定后,要不要重新拿起笔。”
“不想了,我心境同从前不一样,钱渺是为卓宁申冤,若是可以,他想继续读书,然后去军营,他说只有读了书,学了东西,才能让他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我问他,是想领兵打仗,他说比起打仗,他更希望天下无战争。”
谢寻欢点点头,“那你做什么?”
赵寻道:“继续做我的仵作吧,总有人需要我的,当然,也总有人需要你,你的身手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