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你神化了,我就说说而已。”
黎明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戳中,暗想这宁君义也太可怕了。
在之前,黎明一直认为宁君义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既是公司里的宁总,又是开着咖啡店的老板,她以为自己与宁君义的差距有着十万八千里。
宁君义经手了这么多客户,怎么会不知道黎明心里在想什么,说来也是一个不精通人事的小姑娘,没在市场上历练多久,不然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市场上十分忌讳把对方抬高,而把自己贬低,甲乙双方有一方不获利就不可能成立合作,双赢才是真正目的,所以并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只是谁获利更大,谁便要客气些罢了。
黎明刻意把宁君义抬高,把自己贬低,便是潜意识地自认为如此了。
宁君义缓缓道来,“我是做教育科技的,通俗点就是卖网课的。”
“啊?”黎明还是第一次听到宁君义这么认真讨论自己的工作。
宁君义对上黎明投来疑惑的视线,笑着,“周庆然是我老板,也是我一个朋友,我从国外留学回来,找不到工作那年,他问我跟不跟他开公司,我就跟着做了,我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爱学习的人会开个卖课的公司。”
“一开始做起来的时候,没有投资,这个行业已经十分饱和了,我们又是后起的,没有人愿意担风险投资。后面还是徐静思找家里人投的,一起成立公司的一个女孩,周庆然的老婆。”宁君义盯着黎明的表情,本来不想解释徐静思是谁的,但他总怕面前这个女孩会想多,再一个人纠结半天。
黎明现在心里想着,问题比谁都多,但是宁君义还没有说完,自己也不好开口。
“后来,周庆然不知道从哪想来的新赛道,教别人做非遗,教别人投资,说来可能不信,我们公司什么都教,什么便宜进,高价出的都教。非遗就是这样,老一辈的只想传手艺,也不在乎钱不钱的,年轻人就图新鲜玩意儿,让我们捡了个大便宜。”
“我在公司里就是谈这种生意的,不过,之前教课的老师请不起了,我还教了几节课,还挺好玩的。”
“这几年,周庆然赚钱了,公司也越来越大,合并了几个对家,成了现在的‘静夜思’。”
“静夜思?”黎明听到公司名,眼睛都瞪大了,在她工作的时候,她就知道静夜思。当时连黎明那个小公司都瞧不起对方,不跟人家做生意,现在名声越来越大,只能说那个小公司是鼠目寸光了。
黎明好几个亲戚的孩子都在静夜思上网课,就连之前一个大学同学都在朋友圈给静夜思打广告,当时好像就是什么非遗的手工课,网上火了好久。
宁君义看着黎明一脸吃惊的样子,笑出了声,“看来之前没跟你坦白是件错误的事。早知道坦白可以换来你崇拜的目光,我应该早点做的。”
黎明收了收表情,“谁崇拜你了,我只是吃惊而已。”
“那,那位周庆然,周总是什么样的人啊?”
黎明一脸好奇,相较于之前她心里的疑惑,这个是她现在最想问的问题。
宁君义挑眉,倒没想到黎明最好奇的却是周庆然,“黎明,你知道吗?”
“嗯?”
“不要在一个男人面前提别的男人。”
“哈哈哈哈,什么啊。我就是好奇而已,当初我刚没工作的时候,你们公司刚好起来,都在传这位周总,我也略听说了一二。”
黎明笑了起来,面前这个男人装着一副吃醋的生气样,黎明却觉得好笑。
“是吗?听说得怎么样?”
“都说这个周庆然是一个笑面虎,面上笑嘻嘻地谈生意,其实阴谋诡计特别多,心眼子也特别多。”
“呵,差不多。”
宁君义轻笑了一声,做出自己的评价。
“这么可怕啊。”
“不仅如此呢。”
“啊?”
“他还经常压榨员工,我有好多工作都是别人的,他全都分给我。”
“这么过分!”
黎明之前当过社畜,自然知道工作无缘无故加多,还要加班的生活有多痛苦,怪不得宁君义连年假和春节假期都要压在一起休,而且休到半路还要回公司做事情。
“所以啊,黎明,我也是个打工的,才不是什么宁总。”
宁君义回归正题,他想让黎明意识到自己和她的位置是同等的,并非什么宁总。
“那,那,你怎么买得起迈巴赫的?”
黎明把一开始打心底的疑惑问出。
“你说那个啊,公司补贴了一部分的,周庆然当初说让我买一辆不输面子的,随便买。”
黎明又一下子对这位周总改观,至少他比较大度,能让宁君义买得了迈巴赫,表面伪善也是善了。
宁君义不知道黎明怎么想的,就拿着雪碧一点点喝,喉结滚动,面前的人声音响起,“那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买房子,还给我钱买房子?”
黎明问过第一个问题就一发不可收拾,也不再紧张讨论这样的话题。
“c市那一套也是公司有一部分补贴,徐城这边是我贷款买的,但去年贷款就付清了,平常我也不怎么花钱,谈生意什么的,公司都报销,攒着攒着也都攒下来了。”
黎明再次感觉到面前这个人身上的可怕,那是一种虚空的内核,像是没什么追求,而赚钱也是一种消遣一般,只赚钱不消费,真是对钱的侮辱。
黎明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而这种反思竟会演变成隐形的自卑。
黎明若有所思,她今天更近一步了解到宁君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呢?是打不死的小强,是乖巧懂事的小孩,是持之以恒的少年,是文质彬彬的宁君义,亦或是这些也不是他,他本来就不是宁君义,宁君义像是一个枷锁,他要做得打不死,他要做得乖巧懂事,他要做得持之以恒,他要做得文质彬彬,可是这些都是宁君义需要做的,而不是他。
一个人太完美了,就不像人了,反而不正常。
黎明内心再次陷入纠缠,她一边觉得宁君义太好了,一边又觉得宁君义好得不正常
那种不真实感让她无法忽视,也让她无力应对,这不是她能说出口的,既然宁君义不想说,那揭人伤疤,揭人短的事,她也做不出。
黎明安静地吃着面前的烧烤,一直不语。
“没什么想问的了?”
“嗯……”
黎明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想问就问,说吧。”
“你一年能赚多少钱?”
宁君义有点吃惊,本来以为黎明也就是问问一些平常事,倒没想到黎明连这个也问。
“一年的话,没算过,应该有个七八百万吧。”
宁君义赚得钱杂七杂八加起来,又有工资又有奖金,还包括一小部分股份,徐城还有一个咖啡馆开着,说七八百万都是谦虚了。
黎明听后,变得更沉默了。
她内心觉得自己从未把宁君义特意地抬高,直到刚才宁君义点出事情的真相,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是有多么的卑劣。
好像是自己不好别人也不能好,别人再好也不能比自己好的那种感觉。
宁君义见黎明不说话,也摸不清头脑。
“吃饱了吗?还想吃什么?”
“吃饱了。”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很晚了,你回家还要绕一下,太麻烦了。”
这是黎明久违的一次划清界限,是明确的,是不带挽留的。
宁君义并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黎明也不知道,但她下意识地逃避,逃避着她卑劣的内心,逃避着宁君义身上闪耀的光芒,又或者逃避着她自己如今人生的不堪。
黎明应该说什么呢。
责怪陈丽媛的宠溺,责怪宁君义太耀眼,责怪那个骚扰自己的上司。
不,她最应该怪得是自己。
以反思为名的自卑在黎明的心里扎根,还是要走上这样的老路。
黎明斩钉截铁地肯定,她从来都是犹豫不决的,可这一次,她不想再犹豫了,因为她以为的,既是如此。
宁君义眉头紧锁,嘴唇发干,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做错,是哪里呢。
“对不起。”
黎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对面这个男人正低眉顺眼地垂头道歉。
“你哪里有错?”
黎明的话语并没有阴阳怪气,只是平心静气地询问,毕竟连她自己也挑不出宁君义的错误。
“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我哪里做错了。”
可是话在宁君义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他真得以为黎明在生气,以至于连说话都是反问的语气,他明白自己心中并没有明确的想法,而他自己此时的做法无非只有撒谎和坦白两条路。
真诚,才是人与人交往的唯一答案。
宁君义选择坦明自己的想法,但他内心亦是忐忑不安,他也不知道下一秒黎明会不会因为这个答案更加生气。
黎明轻叹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宁君义这样对她,她更想逃了。
人是自私的,是贪婪的,面对喜爱,亦是如此。
黎明现在只想逃,她面对这样的事情,就想做一个反向离开的逃犯,因为这样会让她更宽心,她不想管宁君义是什么样的想法。
“不是你的错,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一待。”
黎明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想矫揉造作地照顾宁君义的心情,直接了当。
宁君义本就是低着头的,现在更是低下了眸眼,他的内心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慌混乱渐渐变得无波无澜。
宁君义习惯道歉,他认为低下头道个歉无非是说句话的事,或者让对方骂一顿,打一拳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他的家世并不允许他骄傲的抬起自己的头颅,一经错误产生,他便无止境地“对不起”。父母吵架,他道歉,亲戚嫌弃,他道歉,甲方不满,他道歉,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因为种种,道过多少次歉了。
可是,他刚才道歉时的慌乱是真实的,真实到他竟是无法冷静地先去问原因,而是“对不起”。
似是以前的种种。父母吵架,他低头乖顺地道歉便可以让他待在一旁,不再纠纷;亲戚嫌弃他拖着宁君濛累赘着爷爷奶奶,他故作愧疚地道歉便可以让对方不再如此明目张胆;甲方挑三拣四,他一开始并不是人人称道的“宁总”,所以作为公司里唯一一个没什么家庭背景的人,是最容易被找茬的,即使不是他做的,他也要为一个个职员“擦屁股”,他真诚相待地道歉便可以让甲方不再追究。这像是下意识地习惯,习惯到,他差点以为道歉可以解决一切,就算不能,让黎明骂一顿打一拳,只要能消气都行。
宁君义是最擅长解决问题的,可是今天真是冲了头。
宁君义缓缓抬头,看着黎明还坐在对面,而她刚才脸上稍有不耐的表情渐缓,随之宁君义轻启唇瓣。
“别抠手指,黎明。”
黎明不知道宁君义是怎么知道的,她的手放在桌下,宁君义就算低头也看不到的,只是黎明听了,手指讪讪分开,脸上的不耐竟有了一丝崩裂,好像两人之间一切都没变。
黎明说完那句话,竟又开始纠结。
会不会自己说得太硬了,会不会这样对宁君义不太好,会不会……
可是自己刚才已经下定决心了,说都说了,能怎么办呢?
她偷偷看了又看宁君义的脸色,除了刚才低头的苍白无力,现在倒是一切正常。
黎明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是直接走,还是道个歉,毕竟自己生得气挺莫名其妙的。
黎明真感觉自己好作啊,怎么会因为宁君义比自己厉害就对宁君义发一顿脾气。
她隐隐有些担心,她怕宁君义看透她原来是这样的一个蛮不讲理的“妒妇”。
“唉。”宁君义看着黎明的神色真是越变越精彩,也不知道这姑娘又在想什么了。
黎明听见叹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抿起嘴唇,又要咬上去。
宁君义眉毛微微挑起,眼皮也淡淡抬起,“把咬嘴唇也改掉,怎么净养些伤害自己的习惯?雨伞在门口,记得拿走,付过饭钱了。”
宁君义说罢,起身,走出店门,走得飞快,生怕黎明追上似的。
黎明微微张嘴,想说的话也因为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