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年末，五条悟提出继任家主仪式的要求。

原本他还想多轻松两年，等毕业后再继任家主。可自从夏油杰叛逃之后，他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五条家、咒术界高层之间的关系。

五条家主的继任仪式庄重而肃穆，端正古朴的主宅中，到处挂满了“六眼”的象征。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所有人都将呼吸压得极轻。这是事关“六眼”的继任仪式，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

仆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擦拭每一件仪式用具，整理场地的每一处角落。

继任现场，用于祭祀的神龛被布置得格外庄重。供奉着家族先祖牌位的祭坛上，摆放着象征洁净的杨桐枝、新鲜的水果、晶莹的清水，以及散发着淡雅香气的线香。

五条悟身着绣着左三阶付羽织袴，衣料厚重而华丽，家纹醒目而威严，显出符合身份的端庄。

面对冗长无趣的继任仪式，他难得没有小孩气性，跪坐在正殿时腰背挺直如松，眉目间流转着端凝气息，竟让前来接引的长辈有一瞬间慌神——少主长大了。

这时，殿外天光亮起，接引长辈和蔼地看着五条悟说：“少主大人，吉时已到。”

五条悟依言起身，在家族长辈的引领下，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缓缓走向典礼现场。

穿过中门，仪式现场在太阳的光晕中徐徐展开——大广间的地板、柱子都擦得锃亮，两边的屏风、幔帐尽数撤去，只在中央祭坛背后是一面金箔屏风，十二面家纹旗幡自梁间垂落，织锦边缘的金线在日光摇曳中泛起涟漪。

先祖牌位前的供桌上，杨桐枝浸泡在清水里舒展新绿，漆器果盘盛着莹白的八朔蜜柑与殷红的柿子，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家入硝子作为家主邀请的客人，她的位置被安排在前排左侧。

只见五条悟的脸隐在烟雾后，唯有那双湛蓝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呆呆地想：“晶子的眼睛也很漂亮。只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在家臣们的注视之下，五条悟做完最后叩拜之礼，继任仪式才正式结束。

这时已经是正午，五条家为宾客准备了精致的餐食。

家入硝子趁此机会走到五条悟的身边，语气平静地告知了他一个消息：“五条，我被高层派遣去俄罗斯进行为期一年的医疗实习。

五条悟还是穿着深色纹付羽织袴，闻言脸上的表情却是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他睁大眼睛，惊讶中带着一丝被蒙在鼓里的不满：“哈？俄罗斯？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他语调上扬，带着惯有的张扬，却掩不住其中的关切。

家入硝子微微侧过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大概是因为……现在有另一位掌握反转术式的医生存在了吧。”

五条悟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反驳，那份属于最强咒术师的自信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力量：“硝子，你不能去俄罗斯。那里咒灵虽然少，但是咒术师却穷凶极恶。烂橘子让你去俄罗斯，完全不考虑你的安全。”他特意夸大了俄罗斯的咒术师境况，就是不想让硝子去以身犯险，而且成为五条家主的自己，难道还不能留下自己的同学吗？

家入硝子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同意了。”

闻言，五条悟整理衣襟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情，认真地追问：“为什么”

“我总不能一直依靠你们。”家入硝子的回答简洁明了，“而且只有一年，我能行的。”她做出一个天塌下来自己顶着的表情，豪迈地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

五条悟知道硝子做出决定后就不会更改，想到自己的同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倔脾气。他就夸张地垮下肩膀，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喂喂，那岂不是说，明年的毕业照上，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了？这也太逊了吧！”

家入硝子看着他故意搞怪的样子，唇角终于漾开一点真切的、微不可察的笑意：“怎么会？还有夜蛾老师在呢。”

“不行，夜蛾老师不算，”五条悟立刻恢复了那副天下无敌的乐观模样，竖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过，要是到了毕业那天你还没回来——记住我的话，硝子——我一定会亲自去俄罗斯，把你从冰天雪地里‘抓’回来！毕业照，一个人都不能少！这是五条悟大人的命令！”

家入硝子迎着他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的六眼，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嗯，那就……等你了。”

离开五条家，家入硝子独自走在初冬清冷的街道上。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铅灰色、遥远而空旷的天空，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角，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绝不会少一个人，”她喃喃自语，似乎已经看见了那张定格四人青春笑颜的毕业照，“我们会有毕业照的。”

家入硝子答应咒术界高层的要求。其实是有她自己的目的。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明白了晶子到底在逃避什么。

晶子这个人，就和她的术式一样好懂——只能濒死状态下才能治愈如初，这是无私殉道者最好的注解。

通过伤害甚至毁灭自身来达成拯救他人，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她不知道晶子被谋划什么，但她能猜透晶子的心思，每一句将人推开的话语，背后其实是保护对方。言语无情，真心有情。

家入硝子理解与谢野晶子的行为，她想如果自己处于晶子的处境，她也会这样做。

但当她自己处于被推开的那一方时，她发现自己无法接受。

于是，家入硝子做了一个下下策——前往俄罗斯。

在明知这趟看似轻松的俄罗斯之行中，潜藏着怎样的凶险，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以身试险。她怕再犹豫下去，她和晶子之间，就真的只剩下绝望的空白。

铅云堆积，空中飘落鹅毛般的大雪。

家入硝子呼出一团雾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将身子蜷缩进大衣，佝偻着身子向电车站台跑过去。

家入硝子蒙头在跑大雪中，身影萧索。她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晶子，你会原谅我的自私吗？”

家入硝子前往盘星教时，提前给夏油杰打了招呼。如她所料，在会客室等待自己的，只有夏油杰一人。

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五条袈裟，脸上挂着温和却难以捉摸的微笑，眼神平静无波。

会客室的装潢简洁明了，除了标配的沙发和茶几外，再没有其他。

而在仅一墙之隔的暗室里，与谢野晶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当硝子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就足以让晶子感到一种尖锐的痛楚。这种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慰藉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家入硝子的目光扫过空旷的房间，最终落在夏油杰脸上，平静道：“夏油，好久不见。”

夏油杰闻言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如果只是寒暄，那我们可以约在外面。”

家入硝子：“不是寒暄，是道别。”

“道别？”夏油杰惊讶道，“哪种意义上的道别？”

高专四人组现在可以说是七零八落，因此道别的含义也就不尽相同。

家入硝子轻笑出声：“很普通的道别，上次见面闹得不太愉快，我想我们之间还缺一个正式的道别。”家入硝子的话不仅是对夏油杰说的，更是对与谢野晶子说的，“我要去俄罗斯进修了，所以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再和你们见面了……虽然我们也不会经常见面。”

夏油杰的眉梢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暗室的方向，一丝混杂着无奈和烦躁的情绪在他眼底飞快掠过。有那么一瞬，他对咒术界高层那帮人起了杀意。但最终，他还是压下念头，平静开口：“为什么是你？”

家入硝子：“虽然高专还有另外一名医生，但论资历来说，我会比她更合适。而且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夏油杰：“多长时间？”

家入硝子：“短则一年，长的话，说不准。”

“一年？”夏油杰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一年后……你们应该要毕业了吧？“

“是啊。”家入硝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觉得可惜吗？本来应该是四个人的毕业照，现在只剩下五条一个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墙壁两边人的心脏。暗室里的与谢野晶子身体猛地一颤，她咬紧下唇，几乎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夏油杰脸上的微笑也瞬间凝固了一瞬，那温和的假面出现一丝裂痕。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昔日挚友那张永远张扬肆意的脸——五条悟，那个本该永远在阳光下、被所有人簇拥着、无忧无虑地笑着的人。而如今……

他垂下眼帘，迅速敛去眼底翻涌的苦涩与复杂的情绪，再次抬起头时，又恢复了那副悲悯而疏离的、仿佛俯瞰众生的神情。他像是完全没有被刺痛，轻飘飘地开了一个玩笑：“你是来邀请我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家入硝子莞尔一笑，道：“五条现在已经是五条家的家主了。你可以放心来。”

这句话的分量，两人都心知肚明。

夏油杰的嘴角扯动了一下，苦涩道：“那我就更不能去了，万一喜事变悲事可就不好了。我可不能耽误五条家主。“他刻意在“耽误”上加了重音，像是在强调二人的身份已经迥然不同了。

家入硝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夏油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