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色器编译中……”
灰谷镇广场中心人声鼎沸,色块飞快地填补着,细化着更复杂的人群,由近及远蔓延至天边落日,直到画面彻底清晰——
“场景加载完成。”
罗临刚默念完就被自己逗乐了,这就是玩游戏玩的吗?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双臂张开,手脚都被紧紧地绑在十字铁架上,脚边堆着若干木柴。台下的镇民们窃窃私语着,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义愤填膺和幸灾乐祸的笑意。
橘黄的余晖原本温和地洒下,却被一颗光滑脑袋反射得刺眼起来。
“违背神明旨意,意图加害神明信徒,偷盗神明信物,阻止最后的洗礼。”
“以及,杀害自己的母亲,犯下诸类滔天罪行,将汝处以——”
“火刑。”
“愿烈火涤净汝之罪孽,使汝之灵魂在神明的审判下得到应有的惩处,警示所有在世之灵。”
爱德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将执刑火棒交给了立于架旁的泽维尔。
“约翰神父,愿您亲自完成对教义的贯彻。”
无数人的目光如箭矢般刺在身上,对于自己,或者是那达马上要被处死的情况,罗临只懵逼了一瞬就迅速冷静下来。
这种场景的压迫感其实不如自己被人拿M1911撑住额头的时候。
很多游戏世界的五感调节器罗临都会调到最高,与此对应的气氛渲染也是最真实的。即使理智知道是假的,但情感上依旧控制不住害怕、兴奋、愤怒……
平台安全系统肯定是反对这种追求极致体验的游戏方式的,对于心智不够强大的人来说,诱发脑死亡可能就是几分钟的事。
所以他就是个不顾生命安全,艺高人胆大,或者厌倦现实沉迷虚幻,追求刺激甚至死亡的疯子吗?
小说看多了吧。
罗临可惜命得很,他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研究元宇宙游戏运行,还是专门负责恐怖、枪战、逃杀那一块的。对于这类游戏的尺度把握,不亲自下场体验是很难设计好五感调节标准的。
罗临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第一次被枪指着头会害怕,第n次被指依旧会害怕。
只是他的理智已经可以完全压过这些情感表达,抵御它们对大脑理智的控制和覆盖。
脑死亡本质上也只是理智抵抗不了情感冲击的结果。
所以就像他爱嚼舌根的邻居大妈说的,
“装的跟定海神针一样,实际早吓破胆了吧。”
然后在罗临看过来的瞬间撇撇嘴,收起老古董电扇就回屋了。
其实罗临想和她说,他确实早吓破胆了,但关你鸡毛事,房租交了吗一天到晚逮着他不放,烦死了。
那达和约翰神父的行动限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泽维尔举着十字火棒,朝台下熙熙攮攮的人群鞠了一躬,转过身慢慢朝罗临走去。
被五花大绑的少年脸上灰扑扑的,还横了三四道血迹,显得非常狼狈。而眼里却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依旧乌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连远处的落日都看不下去般,强行给冷漠的黑灰镀上一层暖金色。
冷硬的,脆弱的,等待被拯救的,性感的……
两人对上了眼神。
那双美丽的绿眸朝他弯了弯,满是安抚之色。
罗临也轻轻眨了眨眼,随后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如果没看错的话……有一瞬间,他在兴奋什么?
不会真想趁机把他烤了吧?他背后还有罗家,泽维尔也知道他是罗格的堂弟,就算是再塑料的亲戚关系,按照现在皇室和修会的复杂局面,多少也该有点顾忌。
火焰乍然燃起,火舌跳动间几乎吻上了罗临的脸,木柴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烟雾快速升腾,直至将整个人都弥盖住。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火烧活人的场景还是很吓人的,台下的妇人们都捂上了自家孩子的眼睛。
罗临果然没感到任何疼痛,只有一丝微微的灼意爬上皮肤,连烟尘糊鼻带来的呛咳感都极轻。
影帝附体之下他开始非常来事儿地“惨叫”,同时心想要庆幸这位二殿下是火系的高材生吗?把真实的火焰控制得跟特效一样,想来他以后也能弄出不会冻伤人的……
“那达!”
在听到这一声时,罗临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惨叫还是太假了。虽然烟雾缭绕让他什么都看不清,但听声音也知道,是赞西来了。
“你这个骗子!”
撕心裂肺的哭腔混合着极度的绝望,几乎能穿透天穹,人们转头看去,此时的落日终于滚滚而下,夜幕降临。
嘈杂的人声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开始爆发出极度惊恐的尖叫。
粗糙的胶卷声沙沙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巨大的黑影,快速笼罩住了整个灰谷镇……
那个脑袋反光的爱德华似乎叽里咕噜念了一串什么。在场景色块化的最后一刻,罗临看到的,是一个球状物体砸进烟雾,落到了他的脚边。
幻境在光怪陆离下支离破碎,烟雾与星辰相伴,也彻底消弥在了这个本该绿浪翻涌的开春日。
……
“十字晶能够侵蚀人的心智。”
泽维尔打了个响指,迸射出的火花清晰地照亮了早就荒废到面目全非的建筑,原本的麦田已然演替成茂密森林,几乎遮天蔽日的植物让正午的能见度都变得极低。
现在的灰谷没留下任何小镇房屋的建筑遗迹,只有这座修道院,虽然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大概的规模形状却一点未变。
“不论正反,落到普通人手里都是害人的魔物。”
罗临用冰锥清开周围顽固的魔藤枯枝,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杂草上,日久年深之下荒废的修道院几乎寸步难行。
看着冰锥冒出的大片白雾,泽维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轻轻地眯起眼。
植物太多,虽然还处在幻境,泽维尔也不宜大肆用火,鬼知道会不会真烧起来。
其实二殿下完全可以从内部熔断这些烦人的藤蔓,但相比罗临粗暴简单的物理切割,还是更耗费精力一些。
“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是修女的记忆片段,基本都是她情感变化的重要节点。还有一小部分是修女不在场的,也就是那达、约翰神父的单人记忆。”
“而且这些记忆非常零碎,光头男人的真实目的,镇长死而复生的夫人,那达被处死的真相,这些都没有足够的线索。”
“修女应该不是赞西。”罗临的声音沉静,边指挥着冰锥边思索道。
“嗯?”
“您和会长之前围剿她,用的诱饵就是正反十字晶的其中一个吧?”
“没错。”泽维尔饶有兴趣地答道。
“之前听魔理课老师讲过,魔核幻境只能是魔法者本人的回忆,即使跟随的是记忆中其他人的视角,视野范围里肯定也会有本人出现,不可能出现本人不在场的片段。
“而这段幻境很特殊,存在赞西不在场的记忆。”
“我猜,在足够多人进入幻境的情况下,应该可以集齐整件事所有人的视角,不管他们视角里有没有赞西。”
“汇总在一起就可以得到真相。”
类似于剧本杀。
泽维尔伸了个懒腰,细长的眼睫也和主人一样懒洋洋地垂下,“所以?”
“修女就是十字晶?”
其实罗临想说修女是十字晶的容器,他现在依然记得湖边初遇时,修女身上极重的伪人感。
但他不确定这位二殿下会不会抓语言细节,谨慎起见字还是说得越少越好。
这段记忆是灰谷的记忆,魔核幻境也是属于灰谷的幻境。
修女也说过,十字架让灰谷的心灵不再痛苦,因为这对十字晶就是从灰谷心灵分离出的痛苦回忆。
“不准确,你没发现我俩的视角主人都是和赞西紧密相关的吗?很显然赞西还是这段记忆的主体。”
联想到刚刚幻境最后的巨大影子,罗临皱起眉,
“修女是赞西和十字晶的结合体?”
“目前来说最合理的推测。”泽维尔耸耸肩,“不过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魔核主人是不是真的在场,如果她是在偷听呢?”
他没告诉罗临,在约翰和赞西刚刚分别的情况下,他依旧跟着约翰的视角看到了光头男人。所以这种可能并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看到少年不自觉皱成一团的脸,血迹和烟灰依旧沾在上面,只有眼睛不似刚才在刑台上那般乌沉,如玻璃珠一般清透润亮。
虽然也很漂亮,但还是落入困境的冷漠样子最性感……
泽维尔漫不经心地想着,随手捏了把少年的脸,原本拦路的植物在同一刻几乎全部从内部熔断,他大步走到了前面。
刺鼻的焦糊气息弥漫开来,对于捏脸行为敢怒不敢言的罗临,在心里朝那道高大背影翻了个白眼。
装逼果然是世界上最平等的行为。
平等地让人不爽,哪天遭报应头发被烧着就老实了。罗临想象了一下,已经开始提前为那头漂亮夺目的金发默哀了。
在罗临快步跟进房内的同时,室外被破坏的植物却像是突然有了意识般,全部蠕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相连着,不到一分钟便复原如初,将整座建筑更加严实地包裹起来。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室内竟然不是想象中的破败场景。相反,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与之前幻境中的整洁模样别无二致。
跟室外的杂乱无章一比简直割裂到了极致。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摆放在正上方的大理石神像被替换成了一具……人偶?
几根丝线将人偶与天花板相连,这具少女人偶可以说是精工细作,不仅五官栩栩如生,人体比例也十分协调美观,色彩鲜艳吸睛,材质纹理也极为细腻独特……
材质?罗临顿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是一具皮偶?不对,这分明是一具由骨头做成的人偶……
他使劲眨了眨眼,正准备再仔细看看。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就落到了他的眼前,轻轻蒙住了他的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火系魔核的原因,泽维尔连手心的温度都格外灼人。
“别盯着看,这具人偶受到十字晶的影响很重,很容易迷人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