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瑶僵直地看着眼前人。
忽然,池厌阴恻恻地笑了,笑得摄人心魄。
他露出半颗尖牙,沾着血丝,唇角洇血,有种非人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形比以往修长消瘦,也高出了不少。
雪融成水,顺喉结划过锁骨,衣袍松松垮垮堆积在精壮的腰间,破碎的玉佩七零八落地散在雪中,沾着点血珠。
风中散出血腥味,细细嗅着,还夹着淡淡的异香。
他抬起那双狭长的凤眼,眼尾蔓上一抹靡丽的殷红,又邪又艳,衬得肤色愈发病白。
整个人像是从墓地爬出的艳鬼,让人退却又忍不住靠近。
像是被迷惑,江青瑶心跳漏一拍,很快回神。
不、他现在认不出她。
她变换了容颜,无论是装束还是手中这柄剑,都已大有转变。
谢文湛能认出她来,全因身上的锦囊。这段时日,除了石羡之疑惑她面目真相,无他人识破。
只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二十几年,未曾有旁人将他伤得如此重,再加上邪气侵蚀另有隐情,确实是她莽撞。
江青瑶心底腾起一阵悔意,抬脚踏进门槛。
团子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主人别冲动,他身旁之人实力远在金丹之上,符术凶险,咱们不是他的对手。”
江青瑶强压怒火,躲在门旁静观其变。
裴慈缓步走到池厌面前,弯腰粘了点雪,将沾染的血珠吞入嘴中,神色贪婪。
“你的血令妖物惧怕,偏偏最吸引鬼刹,真是奇特。若不是看此血可成魔煞符,我也不会破例招你入门。”
“你就跪此处七天七夜。”
“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回去。”
江青瑶一阵恶寒,七天七夜,怕是人早就没了,这糟老头子竟噬血炼制毒咒。
看来裴慈招池厌入门,是别有用心,长期以往,恐怕人还没死,心就跟着一块扭曲了。
池厌身为原书最大的反派,杀人时无所不用其极。
一刀断喉都是给个痛快,恨入骨髓之人是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偏又用灵药吊着口气,脑海灌入至亲死于非命的画面,直到神志癫狂。
犹记得他为报男主断臂之仇,给女主下了一种符咒。心动时,会化爱为恨,手刃对方,不死不休。
这也是原书中,男女主虐身虐心的原因之一。
之前她不明白,池厌他为何癫狂至此,又为何实力如此强悍,现在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膳长之术,便是符咒驭鬼。
而他最初拜入的宗门,正是丹霞宗。
看来在宗门内,他没少受人非人虐待。
池厌被人悬崖抛尸后,黑化归来,一手搅灭丹霞、灵霄、长泽等数百个仙门。男女主丢了大半条命,吐了无数次血,才将他封至极冰之地。
大冬天的,江青瑶像被凉水泼了满身,冷得彻骨,冻得失去知觉。
没想到,剧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主线。可男女主成仙云游去了,此事落到她一人头上。
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先救下他。
“师父,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腿上的伤。”他哑着嗓子。
“眼下临近寒冬……会不会有无数虫蚁顺着腿,钻进眼珠,然后慢慢地烂在里面,哈哈哈。”
池厌笑得诡异,背上伤口还在渗血,手撑住地面,指尖深深嵌入雪地。
见江青瑶脸色发白,他心头空出一块,没想到再见,他竟是以这副丑陋肮脏的姿态,匍匐在她脚下。
似将死之人,幻想有光来救他了。
可只有这样,她就会被他吓跑,不敢来犯险。
江青瑶心头猛地一颤。
她怎么感觉,这话倒像在说给她听。
若站着他面前的,是她的真容,他定会对恨她入骨,除之而后快。
“啪!看老夫不打死你!”裴慈面如恶鬼,凸起的眼珠快掉出来。
池厌指间沾血,缓缓朝向前爬,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眼眶微红,眼中杀机四起,直勾勾地盯向江青瑶。
江青瑶后退半步,他像来找她索命的。
青鸾剑发出嗡鸣,催促她做决断。冷风向逆转,半开的门“砰”地合上。
“谁在那?!”裴慈察觉,转头摄来一道寒芒。
瞒不过去了,江青瑶深吸口气,从暗处走出,“丹院无极峰弟子江瑶,见过符院大长老。”
裴慈上下打量她,眼底闪过精光,转瞬即逝。
“你就是江瑶,没想到他长孙茂高傲一世,收了这么个废物徒弟,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雪中咆哮,扭转,又嚯嚯飞向天际。
“深夜造访,让长老见笑。”江青瑶递上一颗圆润之物,表明来意,“弟子愿意用三品转灵丹。”
“换他离开上弦峰,从此符院自由身。”
若她没猜错,裴慈后脚跟偏颇,定是腿上旧伤未愈,转灵丹对疗愈陈年老伤再合适不过。
裴慈冷笑一声,“三品丹药?你以为我会稀罕?”
“除非……你拿归元丹来换。”
两人皆是一愣,池厌深知此丹对她无比重要,若无此丹,她必焚心而死。
他喉结滚动,袖下的手缓缓收拢,等着这岔子无疾而终。
裴慈不知她为何来此,但送上门的良药他岂会拒绝。再者,池厌身上有他下的定魂咒,跑不了多远。
见她不语,他有些不耐,“怎么,不舍得?”
“我答应你。”
池厌愣在原地。
她、她竟答应了。
咚、咚、咚……
躁动的胸口震得耳膜生疼,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唇,将脸掩在阴暗处,额发垂落。
透过发丝缝隙看去,江青瑶神色坚毅,紫色衣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似一柄发光神剑,没入他早已腐烂的躯体。
一颗肮脏阴暗的心被照得无所遁形。
他浑身一颤,瞳色由黑转为金色竖瞳,兴奋地凝聚成线,见她眼神投来。
慌忙低头。
裴慈半信半疑道:“你如何保证?”
江青瑶摸向放暗袋,想拿出归元丹,指尖突然顿住。细绳竟然被割断了,丹药也不翼而飞。
怎么可能,自出门那刻,她一直都将归元丹带在身上,未有半刻松懈。
除了……出门时云萝与她擦肩而过。
她心道不妙。
一道嗤笑传来,裴慈朝她步步逼近,“拿不出丹药还敢来上弦峰,真是笑话。”
“不过,你想救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要什么?”
“我这腿上的蛊毒,拜你师父长孙茂所赐,多年前我与他决斗,他个阴险狡诈之辈竟在背后阴我。”
“只要你替我解了这毒,我便放过他。”裴慈顿了顿,将她手中的丹药夺去,“这转灵丹可暂缓七日,七日后若交不成解蛊之法。”
“后果自负。”
彼时,裴慈腰间传讯的玉简亮起,他扫了眼,袍袖甩出劲风,消失在风雪中。
一时间,偌大的戒堂中,只于两道黑影立于雪地中。
池厌透过凌乱发丝偷看她,心跳不由加快,一股邪气从体内涌现。刹那间,身上的鳞片似活了过来。
他蜷缩成一团,颤抖着捂住脸。
黑色鳞甲在月光下泛起冷光,他喘息声粗重,像头哀嚎呜咽的野兽。
江青瑶浑然不觉,朝他靠近。
“别过来。”他慌乱地抱腿。
脚步声未间断,一步步踏在他心尖上,像致命的绳索,只要栓住,他满身伤痛都会暴露无遗。
雪地里,他似看见一个扭曲的倒影,长出竖瞳、鳞片、尖牙,化成狰狞可怖的怪物。
她定会厌弃他。
江青瑶也忐忑不安,一是不确定他如今实力,二是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她。
她挥剑斩断四周铁链,重物落地与清冷的女声一同灌入耳中。
“道友,你无事吧。”
池厌被这声道友给叫懵了。
清冷的月光下,江青瑶逆光走来,周身镀上层柔和银边。呼啸的风雪停滞,燥热逐渐平缓,鳞片消失。
池厌看得清楚,那澄澈的眼底没有半分厌恶,只有关切,还有淡淡地惧意,似在试探。
他垂眸看向地上的死蛇,她之前叫小黑时,可不是用的这种语气,得体又疏离。
令人心生厌恶。
“你可知,那老东西会为何放你一马。”他眯眼,蛇似的锁住她发抖的唇瓣,喉结上下滚动。
见她不解,他笑了,“你身上的返照符,与我相连,七日后若无解蛊之法,与我同知同感。”
“死伤共通。”
江青瑶只是静静看他。
他皮肤病白,额前渗血,犀利的眸子半掩在黑发下,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淡淡阴气。
说实话,池厌这模样,她真分不清是人是鬼。既然事情到了这步,无论裴慈有没有在身上下符咒,她都无路可退。
江青瑶壮着胆问。
“那你可知道。”
“我是谁?”
“哗啦啦……”
下一瞬,池厌欺身上前,染血的手撑在她耳侧石柱上。
妖异俊美的脸骤然放大,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瞳孔缩成一道细线。
她呼吸滞住,被摄人的美貌晃了神。
扑通扑通……
一冷一热的呼吸在雪中交缠,血红渗进淡紫色的衣袍中,白色发带倒飞,恰好遮住一双湿冷粘腻的蛇眸。
池厌凑近几分,雪星子划过凸起的喉结,打到玉白的锁骨上,缀着点点淡粉。
鼻腔挤出一字,“嗯。”
“当然知道。”混着腥气的吐息扫过她耳边,像淬了毒。
“你姓江。”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