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街道中心的空地上已聚集了几个人影。
几道大汉粗犷的嗓音早早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尽管人不多，但七嘴八舌的声音早已充斥这里。
魏逸环顾了一圈，数了数——大概就四个人。
他有点泄气，心里原本酝酿的那点勇气好像瞬间散了。
还想着趁着只有我们俩时能开口坦白……但现在看来，这点机会也没了。
“什么嘛，还以为就我们俩搭小神社而已。”他偏头看向陈展。
“嗯嗯，每年都是这样的。”陈展答。
就在这时，一个壮汉注意到他们，迈着大步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捏住魏逸的脸：
“哟！你们几个小屁孩也来帮忙啊？真乖！真乖！”
本来就烦……
魏逸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心里本就烦闷，现在更是彻底忍不住了。
他狠狠地一巴掌拍开那只手，嘴里不悦地低声：“起开。”
甚至看都没看那壮汉一眼。
“你这……！”
壮汉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脸色有些难看，刚准备开口，却被一旁的陈展拉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是我们失礼了……”他迅速弯下腰，连忙向对方道歉。
壮汉看到陈展的态度，气消了些，轻哼一声，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小孩子嘛……”说完，他目光嫌弃地扫了魏逸一眼，转身离开。
人一走，陈展便凑近些，小声问：“魏逸哥……你干嘛那么生气？”
魏逸一怔，怔怔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嘟囔：“……没、没事。”
片刻后，他又抬头看向陈展，语气生硬却小声道：
“下次……不用帮我道歉。”
话音刚落，他自己心里都有些乱。
魏逸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在意起这句话的分量，但总觉得现在需要与陈展拉开一些距离了。
陈展愣住了，望着魏逸的侧脸，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不确定魏逸这话的意思，心里却微微泛起一阵酸意，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魏逸哥……是在打算和我分清界限了吗？
“好了好了！各位听我说！”
一道洪亮的嗓音忽然盖过了嘈杂的人群，爷爷拍着手大步走了过来。
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众人纷纷停下了交谈。大家转头望向爷爷，之前还打闹的几个大汉也安静下来。
爷爷，还真的被受尊敬啊……
“谢谢大家愿意来出席！”爷爷带着笑容扫视一圈：“虽然每年都是你们帮忙……”
他忽然顿了顿，接着嗓子一扬：
“但是！今年！我们小乖孙们都来帮忙啦！”说完，他故意瞟了一眼魏逸和陈展。
话音刚落，几个壮汉都忍不住捧起场来，大力拍起手来，调侃着笑着：“哟，这回还有小朋友加入啦！”
魏逸被这么一说，不由得心头微微一窘，觉得尴尬。
特别是刚才还被自己打掉手的那位壮汉，此刻也在那儿跟着起劲地鼓掌，满脸和善，完全看不出半分不悦。
魏逸不由得低头瞥了他一眼，顿时有些后悔。
我刚刚……真是没礼貌死了。
在一番简短的寒暄之后，爷爷清了清嗓子，开始安排大家的任务。
“阿宽，你们帮我到杂货店那儿，把材料全都搬过来。”
“好嘞！”阿宽应了一声，爽快地点头，带着几个人兴致勃勃地离开了。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陈展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爷爷：“那我们呢？”
爷爷笑了笑，从身后摸出一卷红白相间的警戒线，递到魏逸手中。
“来，你们俩先把周围围起来吧。小神社还在搭建，先围上标记，免得人来人往的撞到。”
魏逸接过警戒线，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手中那一大卷塑料条，心里有些嫌弃。
“围个空气用得着这么认真吗……”他轻声嘀咕，觉得这种工作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干点更“实在”的事。
陈展倒是没多说什么，拉起一端，开始沿着爷爷指定的区域慢慢围起来。
“魏逸哥，我们开始吧，围完了就能做其他事了。”他对魏逸地笑了笑。
“……好。”魏逸拉起另一端，随着陈展一圈圈地围了起来。
就在他们忙碌的身影之间，爷爷笑着拍了拍手。
“我也得去杂货店帮忙搬货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啊！”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空地。
随着爷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空地上只剩魏逸和陈展两人，周围安静了不少。
魏逸拖着手里的警戒线，一边拉一边注意着陈展的动作。
“嗯……嗯……”
陈展看上去奋力极了，在每个角落扎紧警戒线的固定点，连一根松动的缝隙都不放过。
魏逸瞅着他这副样子，不知为何总觉得陈展这样有些……怎么说，是可怜？还是舍不得看他干活？
魏逸自己也理不清。
陈展走到一边，正准备拉起警戒线的另一端，却被魏逸快步上前抢先接过。
“我来吧，你去休息吧。”魏逸指了指一旁，随口说道。
陈展微微怔了怔，抬头望着魏逸，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可是，接下来的几步，魏逸总是不停地把活抢过来。
陈展走近想帮忙时，他总会不动声色地拦住他：
“这个我来就行。”、“你看着就好。”、“没必要，你去休息吧。”
就这样，魏逸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动作。
陈展愣愣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嘴唇动了动，眼神里渐渐带上了几分失落。
魏逸哥……是真的觉得我帮不上忙吗？
他心底的酸涩越发深了，忍不住攥紧了手，隐约间有些难堪。
魏逸再一次拉好一段线回头时，发现陈展神色有些不对劲——他眼眶正微微泛红着。
“……你、你怎么了？”魏逸一愣，连忙走过去，放缓了声音问。
没等他说完，陈展眼里的委屈终于压不住了，轻轻捏起拳头，猛地捶在魏逸的肩膀上。
“魏逸哥是笨蛋！”
“你明明觉得我麻烦，还要把我叫来干嘛……”陈展咬着牙，声音有些哽咽。
魏逸的手还抓着警戒线，被对方的话说得一愣，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下一秒，陈展猛地转身跑了出去，抹着泪，突破了围好的警戒线。
——
魏逸沿着小路一路小跑，心里急得发慌。
陈展刚才跑出的方向，不用想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魏逸的脚步在崎岖的小道上踉跄着，裤腿被路边的荆棘划了一道口子，但他无暇顾及。
耳边是越来越清晰的海浪声，心里也越来越复杂。
“我真是个笨蛋。”
他一边走一边懊恼地嘟囔，脑海里回放着陈展红着眼眶的模样。
那一拳砸在肩上的力道不重，却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感。
“明明只是想让他轻松点，结果却弄得这么糟……”魏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
穿过“狗洞”，熟悉的礁石也出现在魏逸眼前。
陈展果然坐在那里，双腿垂在一块突出的礁石边缘，鞋尖轻轻晃动着，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魏逸怔了怔，停在原地，没敢再往前迈步。
“陈展。”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陈展没有回头，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海平面。
魏逸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叫了一声：“陈展。”
他走了过去，跨上礁石，侧过脸望着陈展。
陈展却别过脸，微微偏了偏身体。
“喂～”魏逸带点撒娇的语气，开口道：“你别不理我嘛～”
他挪动身体，靠得离陈展更近了一点，肩膀轻轻蹭了蹭他。
虽然陈展依旧别着脸，但他侧脸上那细微的红晕还是被魏逸捕捉到了。
魏逸忍不住笑了，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办法果然有效。
“陈展～你真的不理我了？”他继续示弱着，又用脸蹭了蹭陈展的肩膀。
陈展终于转过头，看着魏逸——但他嘴唇微微颤抖，眼角里的泪还在打转。
魏逸一看便慌了，连忙拉住陈展的手。
“别哭了，好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展，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呜啊——”陈展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魏逸哥，你……你为什么要和我撇清界限啊——”他一边抹着脸，一边哭闹着问。
魏逸怔住了，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真的要说出来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陈展，我……”他只能连忙摇头，急急地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陈展轻轻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抬起头，带着一丝哀求：“你告诉我呀。”
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死死盯着魏逸。
魏逸的喉咙动了动，嘴唇翕动着，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撒谎，也无法给出一个让陈展安心的回答。
陈展看着他，嘴巴撅得更厉害了。
魏逸慌了，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陈展的肩膀，让他正对着自己，认真地看进陈展的眼睛。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展，我只是……”他顿了顿，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终于小声说出事实。
“过一周，我……我就要走了，我妈非要带我走……”魏逸不敢直视他，把视线瞥向一旁，支支吾吾地说。
“嗯……呜……嗯……呜……”
刚说完，陈展的忍着眼泪的抽泣声更大了。
“我明年一定会回来！”魏逸连忙安慰，比着一个拳头发誓，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每年夏天都会回来，陪你一起玩！”
慌乱中，他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拇指又无意识地贴向掌心。
他其实知道，自己未必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然而，陈展的目光落在魏逸那拳头上，微微停顿了一下，但随即轻轻移开了视线。
“嗯，知道了……”陈展点点头，决定相信魏逸。
“乖乖～”魏逸见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摸摸了他的头。
“对了，”陈展忽然想起了什么，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问：“要不要回去帮忙搭建小神社？”
魏逸摇了摇头，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半晌才轻声说：“不要。”
“啊？”陈展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魏逸扭头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
“我想和你在这里一起看海。”
——
傍晚的风微凉，陈全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杂货店上。
他捏紧了藏在外套里的拳头，冷冷地注视着店门里忙碌的方娟。
她动作娴熟地整理货架，偶尔低头笑着和客人聊上几句，脸上浮现的温柔让陈全心中积攒的恨意更深。
他从来没想过，她竟然能过得这样自在、这样轻松。
“你他妈凭什么？”陈全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声音在喉咙里被硬生生压下。
忽然，一阵动静在街边响起。
陈全神经猛地绷紧，心脏骤然加速跳动。
回过头，看到正是几名警察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迅速后退了几步，躲进旁边的一处阴影，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陈全紧握双拳，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我要让她知道，她欠我的，还远远没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