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裹着柳絮打在窗牖上,窗外芭蕉被雨打得东倒西歪,松针落了一地,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
自前日夜里,阮予墨离开觐见大邺皇帝后,再无半丝消息传回来。
起身推开房门,雨丝斜斜掠过木作长廊打过来,在青砖地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墨痕。
大梁少雨,偏偏短短几日时间,连下好几场雨。
他身上带着伤,不知现在如何了。
远处钟鼓楼传来沉闷的更响,惊起栖在檐角的老鸦,扑腾着翅膀向大梁宫城的方向飞去。
一张纸条悄无声息的落在安素晚掌心,她伸手接过,攥住掌心。
回到房间打开纸条细细看过去,纸被雨水洇湿,字迹洇晕成一片乌云,依稀可辨认出原本的字迹,上面写着:“帝中毒昏迷,需以内力高强男子的心头血为引入药,大邺太子要求墨小王爷亲救皇帝,墨取三碗心头血,如今伤上加伤,陷入晕迷。”
安素晚神色顿时一凛,捏着密信的手指微微发颤。
接着打开第二章纸条,上面写着:“已探,帝中毒为假,身边暂时未见可疑人员。”
安素晚合上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满桌子灰烬,心中升起腾腾怒气。
她坐在床榻边回想整个事件,总觉得大邺皇帝在大梁遇刺的整件事情透着一股诡异的阴谋,可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阮予墨,他明明重伤中毒,以他的腹黑和才智,不可能脱不了身,可他依然放了三碗心头血,为何?
重伤昏迷。。。
眼前闪过之前给他拆了一层又一层染血的绷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安素晚再一次推开房门,穿过木作长廊。
不算大但干净的庭院中,阮予墨的贴身侍卫无殇和无情都回来了,奉命在此保护安素晚安全,此刻两人淋雨站在庭院中,一动不动,面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大邺帝想除掉靖王府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对盛名远扬的靖王府小王爷更是如鲠在喉,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小王爷独自一人,还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被扣押在宫中,不知正经历着怎样的磨难。
阮叔和阮婶一左一右站在木柞长廊下。
整个阮宅一片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安素晚清了清喉咙,庭院中几人纷纷向她看过来,无情之前奉命出去做任务,一直不在阮予墨身边,对这个主子宁愿受伤也要保护的人充满敌意。
无殇知道其中曲折,对安素晚的态度平和许多。
倒是阮叔和阮婶在几天相处中,对这个儒雅的小郎君印象不错,小王爷一日两夜没回来,这个贪嘴的小郎君也陪着担忧了一日两夜,饭都没吃几口。
安素晚扫了一眼庭院中的几人,先对阮叔阮婶笑了笑,目光扫过仇视她的无情,对无殇道:“阮予墨在大梁可有能用的人?”
无殇点点头:“有一些。”
安素晚说:“阮予墨被大邺帝扣在身边一日两夜,我担心他的伤势恐怕不能支撑这许久,无殇,你亲自去一趟,看看阮予墨如今是何情形,另外,找人将阮予墨重伤侍疾的消息传遍天下,说的越严重越好,然后密信告诉靖王,说他担忧皇帝和阮予墨身体,让他大病几日,想办法把他重病的消息传到大邺皇帝和天下子民耳朵中。”
顿了顿,她又道:“另外,尽快找到天一大师,或者模仿他的笔迹,分别传信给范居然、郑景行和箫南风,告诉他们天下四公子成鼎足之势,失去任何一人,都会有彗星和二十八天罡乘机而入,届时天下大乱,是他们罪过。”
然后她转过头问阮叔:“昨日早上阮予墨曾说这有很多珍贵药材对吗?”
阮叔忙点头。
安素晚说:“带我去看看,他的毒素还没清,我担心他撑不住。”
她觉得昨日将自己香囊给他真是个正确的决定:“还好昨日他离开时,给他带了一些保命的药丸,不知他用上没,现在怎样。”
她自言自语几句后,转头对无殇道:“前面几件事,你着人去办,我看看阮宅有没有他能用的上的药材,你想办法给他送些过去。”
她穿着阮予墨同样的荼白暗花细丝如意云纹锦衣,沉静有序的发布命令,一举一动,莫不如阮予墨本人,一瞬间,几人似乎看到小几岁的阮予墨。
怪不得主子待她不同。。。
无情心中对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郎君充满敌意,如今见他忧心阮予墨,态度也缓和了一些。
见无殇还在发呆,安素晚蹙眉:“去啊~”
无殇回神,伸手一拉无情,按着他一同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无情虽不情愿,奈何他没有防备,着了道。
无殇郑重道:“属下替主子谢谢女郎出谋划策,若能成功救回主人,以后属下愿肝脑涂地,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安素晚忙侧身躲过,虚抬一下手:“没那么严重,快去吧。”
她不觉得有什么。
无殇也没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对。
倒是庭院中,其他三人完全怔在了原地。
无殇刚刚说什么?女。。。女郎?
无情睁大眼睛,看看安素晚,又看看无殇,伸手指着安素晚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刚说。。。说她是。。。是女郎?”
无殇啪一把打掉无情的手,点头嫌弃道:“啊,有什么问题?”
无情眼睛更大了:“她是女子?”
无殇蹙眉看看无情,再看看阮叔和阮婶,疑惑问:“你们不知道?”
无情迅速摇摇头,废话,他自到大梁后,一直不在主人身边,怎会知道。
阮叔机械的摇摇头,妈呀,打了这么多年鹰,竟没看出来这是个女娃娃。
反倒阮婶最开心,几日来,第一次露出笑意,连声问:“花公子原来竟是小女郎吗?”
安素晚唇角抽了抽,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面上不显,唇角含着笑意对阮叔阮婶说:“小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惯来喜着男装,实在不是有意隐瞒,见谅。”
阮婶极开心,忙小跑过去,一把拉住安素晚胳膊,笑说:“我就说,如此秀气的长相,生在郎君脸上可惜了,若是小女郎便说的通了。”
安素晚想着,我是易容,能看出什么呢?
讪笑两声,忙对无殇说:“事不宜迟,快去吧。”
阮叔看出她的尴尬,笑说:“我带女郎去库房。”
安素晚点点头。
阮婶依依不舍的松开安素晚胳膊,笑的满脸慈爱,想着这小女郎着男装已经这么好看了,若是着女装,不知又是怎样的盛景。
也不知她出身如何,自家小王爷连年来不近女色,若是门户相当,有这么一位知冷知热的小女郎陪在身边,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看着安素晚离开的背影,转而又担心起来,墨小王爷的婚事,大邺皇帝又怎会让他称心如意呢。
哎,都是忧愁的事儿。
安素晚并不知阮婶已经在心中想了许多,只随着阮叔进到阮宅的库房中。
说是库房,其实不过是阮宅庭院中一见不起眼的房子,安素晚一眼看出这间房间外面布了极高深的阵法。
她只当不知,笑问:“平日里阮予墨在大梁的时间不长吧,库房都是阮叔打理吗?”
阮叔笑说是:“小王爷不常来,但每回过来总能在范太子那赢来一些宝贝,也不带走,就放在这了。”
安素晚重新打量一眼这位眼神矍铄的中年男子,心中有强烈的预感,这位不起眼的管家,可能曾经也是一位深藏不露、有一身故事的人。
阮叔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
房间很大,中央有几排多宝阁,上面陈列着各类珠宝古玩,靠墙有几排柜子,柜门锁着,里面应当是极珍贵的宝物。
这间房间一尘不染,极是干净,阮叔也是极用心的。
安素晚目光在多宝阁两处停留片刻,又在墙角处顿了顿。
忽然勾唇一笑,如此精妙的机关术,想来只有机关匠人破穹手的传人才能做出来了,而当今天下,破穹手的传人只有一位,千机碎岳陆破穹,当年为九渊惊雷阁建好机关地牢后,被九渊惊雷阁杀人灭口,一路逃亡,后不知踪迹。
竟是隐姓埋名在靖王府的小院中做了管家吗?
阮予墨真是好运气。
笑意很快消散于无形,安素晚目不斜视的跟在阮叔身后感叹:“这么多宝贝啊。”
阮叔也在观察安素晚的神色,见她好像没看头他的机关术,点头笑说:“主子说这间库房中的东西,女郎喜欢什么自己拿走就好。”
安素晚淡淡一笑:“正事儿要紧,药材在哪里?”
阮叔比手引路:“这边。”
阮宅中,制作丸药的器具还算齐全的,安素晚依次看过去,勾唇一笑,很好,平素寻不到的稀有药材,这里都有,阮予墨,真是天不亡你。
阮叔见她面色轻松下来,也不自觉的跟着松了一口气,问:“可还需要什么药材?我现在去药房买。”
安素晚摇摇头,语气轻松:“需要的药材这里都有。”
阮叔亦开心起来,动手和安素晚一起支好药炉,开始调配。
她的手指灵活地称量药材,将药材一味一味的投入锅中,看着药汁慢慢浓稠。
时间缓慢流逝。
阮叔看着安素晚取出临时配的模具,将药汁倒入其中,制成一颗颗浑圆的药丸。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淡淡清香的药丸泛着温润的光泽,忽然轻松下来。
仿佛这几枚珍贵的药丸,承载了阮予墨全部生的希望。
“好了。”
安素晚有些疲惫,随手将药丸递给阮叔:“让无殇想办法送进宫中,无论伤的多严重,总能保住一口气。”
顿了顿,她又道:“有口气就够了。”
她看着漫天乌云,喃喃自语:“他总不能将自己折腾到那般境地的。”
乌云不语,只是几分朦胧,几分迷惑的看着凡世红尘,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