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方至,两人一道从人民医院出来,秦煜哲翻着张张写着“健康查体”的报告单,皱着眉说:“还好没事,应该多做几个项目一起查一查的。”
“皮外伤,值得吗?”谢楚忆指着诊断结果上的四个大字,轻轻地笑了,“认识这几个字吗天才?”
秦煜哲很快被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哄好,他竭力压着自己的嘴角,偏过头低笑,半晌憋出来了一句:“……医生开的药记得按时擦。”
“知道了。”谢楚忆拉长尾音。
方才在医院大厅里,秦煜哲把所有报告单和缴费单据都一式两份地印了出来,两人便把其中一份交到了警察局,方便肇事者报销,余下那份交由学校,以作证明。
谢楚忆的诊断结果已出,依照伤情的判定细则仍不至为轻伤,警方便处以殴打者十日拘留,一千元罚款,孟子康教唆未成年人打架斗殴需从重处罚,被处以二十日拘留和两千元罚款,二者一并报销谢楚忆的医药费。
为了避免再起纠葛,警察避免了他们和几个肇事者的碰面,两人走出派出所时心情轻松了许多,谢楚忆站在门前瞟了秦煜哲一眼,说:“耽误了好久,我们现在去给煤球做检查?”
“折腾了一天,先好好休息一晚吧,明早再去。”
“哦……那我回学校了,明早再去找你。”谢楚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个点回去他还能赶得上门禁。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回学校了。”
秦煜哲干咳了一声,在这转瞬之间想出来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始终有点后怕,今天干脆就到我家去住吧?刚好明天可以直接带煤球去做检查。”
谢楚忆知道他这是在找借口留下自己,可此时此刻他竟不想反驳,他斟酌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行。”
对面那人倏然一笑。
到家时家中漆黑一片,谢楚忆试探着叫了煤球几声,可猫崽根本没应。
秦煜哲打开客厅的灯,谢楚忆踩着他的专属拖鞋进屋寻找,终于在床下找到了畏畏缩缩的猫崽。
见有人来,煤球便更往里缩了些,谢楚忆有些无助地看向秦煜哲:“它……好像有点害怕。”
“它刚到了新环境,又独自待了好几个小时,害怕是正常的。”秦煜哲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先去洗漱吧,我把它哄出来。”
谢楚忆突然有些愧疚。
原本它不必独自待那几个小时的,不必如此害怕的。
谢楚忆吸了口气,看了秦煜哲一眼:“那靠你了。”
“信我。”秦煜哲眼中含笑,“你去吧。”
半小时后,谢楚忆穿着睡衣出来时,煤球正坐在沙发上舔毛,他站在客厅里看了半天,和厨房里的那人对上视线后清了清嗓:“……秦煜哲,帮我个忙。”
“怎么了?”
谢楚忆犹豫片刻,把手里的药膏递给对方:“后面的伤我够不到,你帮我涂一下。”
对面的人一愣,表情有些许复杂,谢楚忆见他的喉结滚动,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
于是两人一道进了谢楚忆常住的那间卧室,谢楚忆趴在床上,把睡衣撩上去了一些,头偏向了另一侧。
眼前的那截腰紧窄纤细,在灯光的照耀下好似白玉,脊柱沟自上而下地延伸,浅浅的沟壑隐入睡衣,看得人心猿意马。
谢楚忆体脂率很低,腰腹薄得一只手就能掐住,秦煜哲盯着他裸露出来的皮肤,莫名地有些口干舌燥。
趴在床上的人没察觉到动静,狐疑地侧过头问:“你看到了吗?在腰上。”
“……看到了。”
在这节腰的右侧,有一片已经泛红见青的肌肤,那颜色在这白玉上格外晃眼,秦煜哲的神经被拉回,他蹙起眉,动作轻柔地在那片肌肤上涂药擦拭。
冰凉的触感传上来,谢楚忆等着秦煜哲涂完,反手把睡衣又往上扯了些:“上面好像还有一块。”
说完,他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口涌上来了一些莫名的羞赧。
……要不是他真的够不到,他也不会找秦煜哲帮忙,在这人面前露出自己的伤口,也太丢脸了。
而床边的秦煜哲看着他的动作,呼吸也随之一滞,心里更加复杂。
看到小谢背上的伤口和淤青,他便不自觉地心疼,可小谢的动作和眼前的光景又看得他格外燥热。
两种异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像是人格分裂一般,秦煜哲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轻柔地给小谢上药,一边被眼前白皙光滑的肌肤吸引注意力,默念着“这样不对吧秦煜哲,这样不好吧秦煜哲”。
两个人心思各异,屋内始终缠绕着一种奇怪的氛围,秦煜哲艰难地涂完了药,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轻咳了一声:“等药晾一下你再把衣服放下来吧,现在还没干,那个……我先去趟洗手间。”
说完,他直接退了出去。
谢楚忆觉得有些奇怪,他偏过头时瞥见了秦煜哲身上的一处异样,不由得愣了愣,等到洗手间落锁的声音传来,谢楚忆才反应过来。
卧槽。
秦煜哲他……
啊?
谢楚忆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想了半天。
异样的思绪烧得他面颊滚烫,最终他轻叹一声,把脸闷进了被子里。
……他真服了。
*
两人好好冷静了一番,隔了一个小时才吃上晚饭,餐桌上秦煜哲神情坦荡,谢楚忆却有几分不自然。
谢楚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煜哲,干脆边吃饭边整理手机中的文件,避免再和对方有眼神交流。
坦然的那位几次抬眼,想找个话题和小谢聊,却发现小谢全程都边吃饭边点手机,他盯了那屏幕一会儿,轻声问:“你在干嘛?”
“之前找到了一些孟子康违纪的证据,现在打包进一个文件夹,到时候交给老师。”谢楚忆漫不经心地回。
秦煜哲想起他在派出所警告孟子康的话,问:“这就是你说的后手?”
谢楚忆颔首。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自上次孟子康试图诬陷他们私藏大功率电器和打火机之后,谢楚忆就留了个心眼,以至于那次孟子康上门提无理的要求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拍视频记录。
孟子康为人浅薄张扬,这段时间谢楚忆已经收集不少对方违反校规校纪的证据。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辱骂老师、偷盗学校财物、在社交软件上发表对学校有恶劣影响的言论等,此前孟子康因长期旷课,出勤率极低,谢楚忆也把这些记录一并打包进了文件夹。
从前他留着这些,是觉得有备无患,现下孟子康不仅走后门试图骗取助学金,还对他肆意报复,谢楚忆忍无可忍,干脆就着此事和警方的判决将这些东西一并上交给院系和学校,让学校来处理。
秦煜哲的目光灼灼,默不作声地看小谢分心地挑着面条,纤长的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他停了筷子,无比享受这个静谧的时刻。
谢楚忆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眼皮:“干嘛?你也想看?”
说完,他把手机屏幕横了过去,相当大方地说:“看吧,给你看。”
秦煜哲未言,笑着接过了谢楚忆的手机,他翻了翻文件夹里的内容,真心实意道:“这么全面啊小谢侦探。”
“秦煜哲,你好好说话。”谢楚忆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撞上了秦煜哲溢满笑意的眼睛。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片刻,沙发上却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叫。
静谧被打破,谢楚忆的视线偏过去,看见煤球笨拙地站起,正在用自己的指尖去抓身边的靠垫,它嘴里叫个不停,爪子也抓个不停,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反应,茫然地问:“它是渴了吗?还是饿了?”
“应该是渴了,下午给它小碗里倒水它没喝。”秦煜哲起身,拿出自己新买的宠物奶嘴,“我用这个试试。”
谢楚忆立刻起身给奶瓶灌上水,再递给身边的人。
秦煜哲被小谢的动作逗笑了,小谢这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格外游刃有余,可一旦涉及到他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他就会故作冷静地处理相关的事宜,但这种时候,他的动作往往会将他的心绪暴露得格外明显。
就比如说现在,谢楚忆明明有些手足无措,但外表仍旧非常镇定冷静,这种反差非常可爱,在秦煜哲眼里更是无比迷人。
秦煜哲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举着奶瓶靠到煤球身边,动作轻柔地把奶嘴喂到它嘴里。
小猫嘬了两口,然后吐掉,喵喵叫着舔了舔自己的手心,接着张开嘴去追秦煜哲手里的奶嘴。
谢楚忆被煤球的动作逗笑了,他抬眼便看到了秦煜哲有些许无奈的表情,竟然在这个时刻,久违地感觉到了些许温馨,笑意至深,霎时间内他又有了一瞬的恍惚。
如果秦煜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呢?
谢楚忆脸上的笑意未止,他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竟然在此时此刻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愣了片刻,渐渐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想到刚刚自己脑海中浮现的那个问题,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靠,想什么呢。
他最近怎么这么容易浮想联翩?这都什么问题?
谢楚忆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向洗手间,仓促地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真是疯了。
*
翌日,两人带着煤球去做了一个全套检查。
自把煤球捡回来之后,谢楚忆便去了解了一些和猫崽相关的知识,他看到书上说,猫崽被母猫遗弃可能是因为母猫面临着生存压力,由于母猫奶水稀少,它便会抛弃那些它认为的无法生存的小猫。
小猫被遗弃的原因有许多,可这是谢楚忆最担心的一种。他怕煤球真的会先天不足,或是有别的健康问题,正当他忧心忡忡等着检查结果之际,他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陌生的本地号码。
谢楚忆还以为是警察或是学校老师的电话,便点了接通,礼貌道:“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边悠悠地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那声音低沉、缓慢,好似在通过网线给人施压。
“小谢同学。”
那人开口,语气相当肯定。
谢楚忆警惕地反问:“请问你是?”
“小谢同学,我今天打这通电话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那人对他的提问置之不理,依然用那种语气说道,“我想请你去一趟派出所,跟警察说愿意接受调解,请他们把人放出来。”
这人是……肇事者之一的家长?
谢楚忆皱着眉头揣测,身旁的秦煜哲关切地看向他,两人的眼神短暂接触了几秒,便一齐起身走到了无人处,谢楚忆点开免提,示意秦煜哲先不要说话。
“这位先生,首先我不接受调解,其次派出所的处决已经下来了,现在谁去都是无济于事,请你不要再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了,这完全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不,你有办法的。”那人语气仍旧波澜不惊,“你之所以不接受调解是为了什么?钱好说,我愿意给你二十万元的补偿,只要你在处决开始执行前去跟警察申请,这事就算平了。”
拿二十万平事,多大款啊?
谢楚忆无语至极,竟被气出了一声低笑:“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麻烦您搞清楚,如果不是他们行此下策,现在他们也不会进派出所,这属于罪有因得,自作自受。”
“小谢同学,你这是不愿意?”中年男子顿了顿,气定神闲道,“你妈妈,是叫周霖吧?她是一家外企的销售总监,公司的名字叫……”
戛然而止的尾音听得谢楚忆登时一顿。
拿妈妈威胁他?这人怎么这么阴?
“据我所知,她负责的工作里有许多和资金流水相关的内容,如果数目对不上的话,小谢同学,那你和你妈妈可就是要喝西北风了。”
“我知道你是单亲家庭,她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抚养你长大,这样的一个女强人跌落神坛,丢了自己奋斗十几年的工作、断了收入来源,你说可怎么办呢?”
扬声器里传来的语调格外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谢楚忆攥紧拳头,恨不得横穿屏幕给对面那人一拳。
身边的人看他气急,安抚了他颤抖着的手,在得到他的允许后把手机接了过来,学着他刚刚的语气:“喂,先生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