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盯着拘留所的白色墙面,思绪繁杂。
从派出所到市局,整整两天的审讯,昨晚甚至一直审到凌晨两点,按理来说袁成应该精神萎靡,比如拘留室内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们。
可他思绪清晰,精神极度兴奋。
还有一个精神抖擞的,就是明仔,他从医院回来后,也被带到这里,两人关在一块。此刻跨越一整间屋子,走到袁成靠着的墙角,小声跟他说,“我们等会就能出去了。”
说得极为肯定,袁成带着困惑,“你怎么知道?”
明仔高深莫测地说,“这你不用管。”
对面拘留室里三明堂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好奇两人在说什么。
明仔这两天对袁成的评价呈直线上升,能在市局审讯室里闭紧嘴巴,他对袁成刮目相看。
“好,我知道了。”袁成回答说,握紧手,回想刚才审讯室里突然出现的钱禹。
那时所有人都出去了,他被押着往外走。
突然钱禹一个人进来,只将袁成推进去,关上门,关掉监控,靠着审讯桌,告诉他,“我手中有一本师傅调查车祸案的笔记。”
警察调查的线索自然比爷爷奶奶查的更多更全面。
袁成压制着心中的兴奋和战栗,他扯着灿烂的笑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你帮个忙。”钱禹回答。
………………………
五个小时前。
骆华从副局办公室回来后,先找技术科赵隆调取市局6月15日的监控录像,找到当日接待袁成的内勤女警。
“他当时说要报案,我跟他说报案先去所在区域派出所,如果是刑事案件会移交区局,由刑侦队处理,这里是市局,只接收重大案件。”女警回忆说,“但是他非说是很重大,我就接待了他。”
袁成说5月28日晚他接到一个外卖订单,很远,在十几公里外的来与区凤凰山度假酒店,到了那儿还敲错门,一开门,好家伙,发现了一个男人躺在地上。
说到这儿的时候女警以为是碰到了凶案现场,正襟危坐的听着,哪知他说道,“那人光溜溜的,没穿衣服,一动不动,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而且开门的也是个男人,我心中咯噔一下……”
说到此处的时候,刚好二队的姚副队找她要资料,女警就出去一趟,再回来想听到底是什么案子的时候。
袁成说,“小姐姐,你听过同性恋没有,妈呀,那两个人竟然是同性恋,太恶心了,我们这儿怎么能有这种恶心的事情呢,你赶紧派人去把人抓起来。”
女警说到这儿的时候还来气,“骆队,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问他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是什么情况,他说还能是什么情况,他们在地上这样那样,不知廉耻,拉着我骂了两人好一通,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跟监控里的内容基本符合,“姚深找你要什么资料?”
“就是他们在查的一起灭门惨案的资料,本来要去送的,结果被那小子绊住了。”
问完后,回到办公室迎来扭扭捏捏的聂林。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传来聂林有气无力的声音,“队长你在吗?”
骆华回头,嗤笑一声,“我在不在你看不见吗?”
聂林挂着讨好的笑容,关上门,站在门口,不敢再进一步。
“队长,你找我呀。”
“站那么远干嘛。”骆华水杯空了,起身接一杯水,见聂林慢腾腾挪了两步,跟之前的距离没有实质性变化。
“队长,我不知道怎么事情怎么传成那样的,我发誓,我只是跟秃王说有个罪犯从你手底下跑掉,其他我什么都没说。”
“哦,那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被撂倒在地,灰头土脸不是你的手笔?”
“那都是他们添油加醋的,我说的都是队长你英明神武,智勇双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罪犯阴险狡诈、不择手段,诡计多端、卑鄙无耻……”
聂林绞尽脑汁,挖空自己所有的成语库存,眼见骆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抱紧头部,“队长,对不起,你罚我吧!”
“聂林,人呢,一到干活就偷懒是不是,还跑到队长办公室躲懒来了。”钱禹推开办公室,喊道,“让你查房东,你查到哪儿里去了。”
屁股被轻轻一拍,接收到副队长的眼色,聂林“哦哦”两声,“我现在马上出外勤。”
“队长,我回去工作了。”一溜烟的撒丫子跑了。
骆华抱着双臂,看着两人演戏。
“你就护犊子吧。”
钱禹打哈哈,“是真的有事儿,案子不是迟迟没结吗?”他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问,“副局找你干嘛呢?”
骆华扔掉烟盒,冷笑,“等会把袁成那帮人放了吧。”
“放了?”
“嗯,已经过了24小时,他们身上有查到跟明堂街命案明确的关联吗?没有那就不是嫌疑人,不能老扣着不放,市局不是派出所,我们有更重要的案子要查。上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得按规矩办事。”
骆华缓缓道来,说,“我翻译一下副局的意思。”
钱禹从震惊到若有所思再到淡定,最后只说了一句,“没想到副局竟然这么关注我们一队。”
“他说的没毛病。”骆华与钱禹对视一眼,双方心知肚明,默契地不去深究背后的意义。
不管副局是真的关心,还是被迫关心,都说明这件事情的背后牵扯了上边的人。
办公室静默片刻,骆华问道,“你还在调查袁成父母的车祸案吗?”
这位副队长立马解释,“我没有耽误正常工作,都是利用些闲暇时间。”
骆华手掌向下压,让他坐下,“我只是想问你查到多少?”
钱禹如实相告,“没什么进展,十几年前的老案子了,我也忙,没法全身心扑在上面。”
骆华明白了。
钱禹扭扭捏捏的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对这案子有兴趣?”
“你先说说车祸案具体怎么回事?”
钱禹点起烟,从尘封的记忆中一点点的踢掉灰,捡起来。
“本来我和师父都以为是简单的车祸,上头也急着让我们结案,只是我师父这人心特细,该走的流程还是走了,在检查袁建的车的时候,发现他的刹车被做过手脚。这一下案件性质就变了,师父就打报告上去,上头压着,反而是意外定案的程序走得格外快。如果不是袁建的父母跑到警察局来闹,说不定早就已结案。因为家属一直不罢休,师父又提供上新的证据,上头不得不暂缓结案,重新调查。可就在这时候,那位肇事的司机死了,亲属一夜之间消失,袁家老人报案自家孙子失踪,后接受意外结案,案子就不了了之。我师父一直觉得有疑点,调查了当时知道袁建行程的所有人,发现最有可能在车里做手脚的是另外一个村的村支书,很巧合的是,这个人出事后辞职也离开原阳市。”
几根烟下来,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钱禹继续说道,“总之就是所有知情人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
“你们查了十几年,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猜测总有吧。”骆华说,“我也看过当年的卷宗,后来负责金井拆迁项目的是高通建筑,也就是后来的本通集团。”他停顿了一会,“夜色也隶属本通集团旗下。”
钱禹神色一变,随后笑着说,“你才来一年,就把原阳摸的差不多了。”
骆华转着打火机,在桌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你觉得袁成为自己父母翻案的意志有多强。”
钱禹正色道,“不好说,但是,他突然进夜色的举动耐人寻味,而且他奶奶目前不在原阳,且是在他进夜色之前离开的。”
骆华的打火机钉在桌面上,“我想发展他成为线人。”
袁成就在夜色,没有比他打探杨志情况更合适的人选。他本身跟本通集团有仇,立场相对,说不定他们的目标还一致。
这些都只是猜测。
“你想查夜色?”
骆华摸着下巴,端详着对面的人,共事一年,他的判断,钱禹可信,如果真要发展袁成成为线人,那么最好的联络员就是他。
所以,杨志的案件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想查一个人。”
场面回转到审讯室,钱禹双手向后,撑在桌上,微微弯腰,十分闲散的状态,像是随便一问。
“想跟你做个交易。”钱禹说,“你父母的车祸案我还在查,毕竟十几年了,你也知道有些人或者资料很难找到,但我的线索一定比你多。我查到的东西可以分享给你,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怎么样?”
袁成头脑飞速运转,“什么事情?”
钱禹从身后的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袁成在觑见那一刻瞳孔压紧,钱禹没有放过这一丝的变化,心念转动,压下疑惑,说:“这个人曾经在夜色工作过,我需要关于他的一切信息,越详细越好。”
“你们为什么要查他?”
“这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回答我,交易,还是不交易?”
袁成不想冲动之下决定,问道,“阿萝呢,你们还要抓她吗?”
这个问题钱禹跟骆华讨论过。
“你不是不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被我连累的,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奶奶救了她,她知恩图报,答应我奶奶保护我。她以前住山里的,对社会规则了解不深,不是故意袭击那位警官的。”
钱禹微笑唇冷凝下来,“她昨晚袭击我们同事导致昏迷入院。”
袁成怔住,暗自咬住腮帮子,无法无天,她到底有没有法律意识。
付伟文在送往医院途中就醒了。
“她下手不重,我感觉她没想害我。”付伟文跟骆队汇报说,“如果她真得想做点什么,我完全不是对手。”
钱禹怒其不争,想拍他脑门,念其刚被砸默默放下,“她真敢动你试试。”
刑侦大队两个最强战斗力败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说了她不懂规则,你们要是不抓她,怎么会被打晕。”袁成厚脸皮地给阿萝辩解。
“她要是不犯事儿,警察能抓她吗?”钱禹气笑了。
“这就绕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在夜色如履薄冰,有她保护我事半功倍,有她在,我在夜色更能站稳脚跟。”袁成试图跟钱禹谈条件,“我可以帮忙,甚至不只是这个人。”他指着杨志的照片,“你们想了解夜色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做到。”
他提高筹码,钱禹双手环胸,不动声色。
“钱警官,我并不信任你们。”袁成沉声道,“原因你们自己知道。”
说着抬头看向左侧的玻璃,“这偌大个市局,也不知道墙壁牢不牢靠。”
袁成意有所指,钱禹余光瞟向左侧的玻璃,与他面对面的骆华神色严峻。
“我的安全你们是否真的能保证尚不可知,有人护我周全是在给警方减轻负担。”袁成继续说道,“我现在可以答复,前提是,你们不再追究阿萝的责任。”
钱禹思考良久,勉为其难地答应。
袁成走后,他跟骆华碰头。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提这个条件?”他问。
骆华说道,“我没有完全的把握,只是想测试一下。”
测试袁成的品性如何。
他愿意维护阿萝,说明他有情有义,对待一个不明来历的朋友尚且如此,何况亲生父母。
两人商量的时候,就想过可以将阿萝作为谈判筹码。
“不要先露出我们的底牌,等他自己提。”骆华说道,“这个女孩身份成谜,一定不简单,如果想要抓到她,就得放在眼皮底下,我们也可以趁此机会查清楚她的身份。”
要是她此时一逃了之,警方再抓人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