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伟文整理着装，桌上的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念念有词，念完一段，深呼吸一口气，继续看，继续念，杯子里的速溶咖啡喝完一杯，又重新倒一杯。

钱禹看不下去，将杯子抢回来，“别紧张。”

付伟文怔怔一笑，“我不紧张。”

“还不紧张，都第几杯了。”钱禹给他脖子肩膀按捏几下，松快松快，“有副队给你兜底，怕什么。”

收拾东西，进审讯室。

权一正早已经被提进去等着，两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隔壁的审讯观察室里先跟骆队碰了下面。

“跟平时审讯一样就行，去吧。”骆华没什么可交代的，付伟文不是第一次审犯人。

这种无言的信任给了年轻警官信心，跨着轻快的步伐推开审讯室的大门，权一正眼神亮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

“换策略了？”

付伟文紧张看向钱禹，他知道警方的用意。

钱禹轻推着他后背，笑着说，“正常工作安排。”

付伟文正襟危坐在审讯座位上，感受着权一正灼热的眼神，如坐针毡。

“警察可以随便打人吗？”权一正干脆肆无忌惮的欣赏起付伟文来，像在夜色包厢里看那些少爷们一样，眸光露骨。

付伟文不敢直视，更怕自己的行为给了对方把柄，正担心间，钱禹已经回答对方，“如果付警官真的有任何违反纪律之处欢迎你向我们投诉，我们一定会公平公正的调查清楚，还你公道。我们是执法机构，凡事讲证据，依法办事，绝不颠倒黑白。”

聂林虚空往里揍了一拳，“也好意思说，真调查起来，伟文属于正当防卫。”

骆华按下对讲，“直接问案情，伟文，不要被他影响。”

耳机里骆队厚重的声音给了他底气，付伟文正视回去，盯着权一正问道，“你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宁成宣。”

对面人的神色果然变了，付伟文再接再厉，“他跟我长得也没多像吧，跟杨志更像些？”杨志和宁成宣的照片被坐在一旁的记录警官放在权一正面前的桌上。

“尤其是年纪，十六七岁，高中生，青涩，少年气，想必你第一次见到杨志的时候，一定很怀念高中时光。”

权一正只垂眼看了一下，带着嘲讽的笑容，“打感情牌？”

付伟文像没看到，继续说道，“你们高中的时候学业紧张吗？有课外实践活动没？比如游学之类的，还是说只有竞赛。你成绩很好，长得也帅，是学校风云人物吧，宁成宣也是，你们不同班，但是在同一个校篮球队，平时接触的很多吧，听你的同学们说，你们俩关系不算太亲近也不算太生疏，就是普通朋友关系是吗？”

“是啊，我们还是竞争对手，年轻气盛，谁也不服谁，关系能有多好。”权一正摆出一副既然你们想聊，那大爷陪你们聊聊的架势。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付伟文直接切入主题。

“我喜欢他？付警官，你有证据吗？”权一正淡笑着问。

付伟文不急不缓，“那来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的，这总可以回答吧。”

权一正收敛笑容，“这属于我的隐私。”

付伟文受挫，钱禹适时出来问道，“别怪我这种老古董没见识，我们那个年代同性恋听说的少，现在网络发达，好像哪儿哪儿都能见着议论，我特不理解，两大老爷们，卿卿我我的，不……别扭吗？”

本来想用恶心的，钱禹想了想，用其他词语代替。

权一正没有恼怒，毕竟这才是大部分人对同性恋的态度，而且钱禹说的已经算委婉了。

“你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时候，是不是，很无助？”付伟文尝试着去理解他，现在社会已经宽容许多，那个年代，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时，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权一正晃了神，失笑，“这句话，好久没听过了。”

付伟文立刻反应过来，“宁成宣是第一个理解你的人？”

殊不知，他失控的大笑起来，“理解，一个直男，他怎么理解？哈哈哈哈～～～～”

骆华沉思片刻，突然说道，“把他们学校那些人的口供给我看看。”

聂林送过去，“老大，你发现什么了吗？”

骆华眉头紧锁，从头至尾翻了一遍，转过身来，“立刻给宁成宣的那几个朋友打电话。”聂林记住骆队刚才的问题匆匆跑出去，骆华回头再按下对讲开关，说了几句话。

被权一正笑的莫名其妙而懵然的付伟文眼神一亮，豁然开朗。

“你喜欢他，可宁成宣反而戏弄了你。”

权一正笑容戛然而止，付伟文继续说道，“他跟你做朋友，开解你，慢慢走入你内心，获知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让你喜欢上他，结果却跟那些人一样嘲笑你、鄙视你、背叛你。”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权一正和宁成宣只是因为一个是直男，一个是同性恋，所以才会闹僵，如今看来事实远非如此。

这件事情如此隐秘，隐秘的付伟文重新调查宁成宣案，也未曾查出。自始至终，他们搞反了因果关系。

权一正闭上双眼，双手紧握成拳，不愿回忆那段屈辱的过去。

初二那年他第一次知道同性恋这个词，终结了权一正心中所有的疑惑，又让其陷入另一种折磨当中。

他忙着隐藏自己。这一过程不难，却让其极其痛苦。因为他身边没有同类，没有支持者，没有人可以倾诉。

他怀揣着这个秘密，怕别人发现，甚至主动跟女孩接触，最终接受现实。

他尝试着在父母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权永国鄙视厌恶的眼神，像是看一堆臭气冲天的垃圾，“你要是犯这种病，我就直接把你扔焚化炉里去。”

上到高中，换了新学校，在篮球场上遇见宁成宣，他阳光帅气，球打的好，成绩也好，身边永远围着许多朋友，俨然就是另一个权一正。

所以大家总会拿两人一起对比，也许大家都以为两人关系会僵，毕竟男孩子之间被相互比较，会有好胜心。事实上两人相处一直很和谐。

很久以后权一正才明白，因为他在见宁成宣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开学一个月的农村研学，条件没有那么好，几个男生在一个大浴室里一起洗澡，他对面就是宁成宣，少年的身体赤裸裸的展现，那一刻的权一正浑身血液翻腾，从未有过的情绪填满大脑，整个人呆立着，眼神中盛满炙热。意识到这点，他立马转身，再不敢直面宁成宣一眼。

可是他抵挡不住诱惑，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在其他人眼中，他和宁成宣甚至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权一正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藏着自己阴暗的心思，在宁成宣身上汲取温暖的阳光。

喜欢是隐藏不住的，宁成宣似乎看出他对自己不一样的情感，权一正惴惴不安，以为他会远离自己，可是他没有。

权一正那时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呢。

可惜，那就是个笑话。

“所以你杀了他？”

“我没杀他。”权一正厉声否认。

付伟文打开案卷和后续走访的口供，“12月25日，也就是圣诞节那天，你约宁成宣去城郊公园的望天塔，下午四点十二分，宁成宣从塔上跌落，五点二十分钟，他被人发现，可惜已经当场死亡。”

权一正抿唇不语。

“你不要告诉我，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他好友的口供，周六约他一起去科技馆，宁成宣说自己约了人有事，他不是一个人去的。城郊公园的望天山山脚正在做防护工事，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就找不到当年的人了？”

权一正闻言一笑，摊开双手，态度狂妄。

“你这么笃定，因为当时的包工头就是高通对吗？”付伟文合上档案，“那你觉得目击者只有他一个吗？”

权一正手指缓缓合拢，眸色加深。

而后微微一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