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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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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晚宴开始前换了一身衣裳。长袍雪白的锻料上绣着云朵一样的暗纹,衣领和袖口翻过来揝了银灰色的毛边,和头上贴着云母石的帽子一样闪着浅而朦胧的彩色光泽。并且,我终于能够把油亮的头发遮一遮了。

西凉的晚宴与梁国没什么不同,也是在室内,或者说帐子里。一群暂时扮作热络的陌生人和他们生死之交的母辈被按着脑袋凑到一起。

有人抽一种类似烟的东西,点燃了火星,长桌的皮毯烧焦,出现一个坑洞。万幸的是千百种混沌之中没有幼子的哭声,西洲年这一辈的子嗣大致过了人嫌狗厌的年纪。

可能也没那么绝对。

在祭礼开始前和雅琳搭话的男孩子过来和我攀谈。他说话时,嘴角两边和雅琳一样有对称的梨涡,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青涩年纪,张口却喊我“小姑娘”。

我没理他,全神贯注维持着脖颈的平衡,新的装束使我感到脑袋很沉,帽后的白纱坠得人心惶惶不安。

这些天积累的种种回忆开始攻击我,雅琳说祭火礼是新娘的场合,恰好西洲年送了我一份过分珍贵的礼。

想到这儿,我忽然又觉得帽子还是不戴为好,于是我把它摘了下来,放在膝盖上。

少年见状,说:“小姑娘,你累啦?”

“起开。别招惹她。”西洲年用一段象牙白色的乐管敲少年的额头。

后者轻灵灵地侧身躲了一下,却并不见怯意,反而咧嘴笑了。闷闷地问西洲年:“她是嫂嫂吗?”

西洲年看都不看我一眼,整理着面前的杯盏,淡淡地说:“是母老虎,是猎犬,是豹子。但不是嫂嫂。她打得过你哥我,你说话要小心,说错了她就会揍你的。”

少年听罢貌似更来劲了。

我:“……”

雅琳白了少年一眼,却甜滋滋地说,“这个人来疯,叫西洲东霞。”他是西凉王第七名侧妃的儿子,西洲年最小的弟弟。

我和西洲东霞说:“要不你们还是用西凉语聊天吧。因为我一点儿不想听懂。”

“那不行,你是今晚的主角,务必得确保你能听得懂。”西洲年为我斟了一杯酒,古怪地笑道,“在座的人都对你很好奇呢。”

“嗯?”我刚放松些的脊椎再度提起来,吊着心胆,晃晃悠悠地盯住他的眼睛,“我啊?”

“对呀。”

大事不好。

雅琳的脑袋从西洲年身后挤出来,笑呵呵地看着我。我自然而然就联想到,她说,“祭火礼是选新娘子的节日”。

嗯,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很危险啊。

难道说,兜兜转转一大圈,六公主岂不还是远嫁西凉要上当王妃了?

这莫非又是系统的自动修复在作祟么……在一个已经坏掉的系统里,发生什么好像都不足为怪。

我吞了一口很大声的口水,出于确认,颤声问:“是我想的那种主角吗?”

西洲年抿一口酒:“我怎么知晓你想什么?”

嘶……应该是大事不好了吧?

我撑头沉思。

热腾腾的羊脊骨支在了台面上,看着热气升腾,我却没有一点胃口。

雅琳兴致冲冲地朝我递筷子:“快吃点呀,垫一垫肚子。一会儿萨仁来了,就只有喝酒的份了。”

西洲年看了她一眼:“没关系。东梁人不用遵酒礼。”

西洲东霞听到另一个名字,转了话题:“萨仁在秋猎就是冠军,远胜部族男儿郎。王一定很喜欢,不知道会许给哪处人家呢。”

秋猎,许婚,萨仁。

一个个名词碎片似的跑进我的脑子里,我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心里的西凉。

今晚有大事要发生。而且起了风沙,官兵不好搜查,是最合适出逃的机会。

看来非走不可了。

我努力让自己振作精神,从桌上挑拣顶饿的食物咽下去,以免自己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死于体力不支。

西凉人拆解羊排会用到一种小巧但锋利的剔骨刀,我也趁着无人注意,藏了一把在袖子里。听说草原上有狼出没,假如真的遇到野兽,好歹多一个防身的兵器。

西凉的乐师弹起二弦琴,风声更大了。时间拖得越久,帐中的防备就越稀薄,人们懒懒地依偎在熟悉的人身边,任凭温暖的酒味在彼此间蔓延。

我身处其中,愈发显得形影单只,另一种担忧也愈发浓厚。

还没来。我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却有其他意料之内的宾客先到。

帐外响起一阵女儿们的欢声笑语,杂乱的步子踏出莎莎的踩雪声,在西凉语的对白中,我零星听到几个近日学会的词,“雪路”、“迟了”。

西洲年站了起来,预先向声音的方向举杯。其余诸多宾客,都从席位起身,在地上行匍匐大礼。

雅琳一抬头见我愣着,连忙戳我的屁股赶我起来,我照做了,可也只来得及站起来。

紧接着,一名珠圆玉润的中年妇人在数位小丫头的搀扶簇拥下走进来,西洲年供手行了一道揖礼,“阿母。”

我和西洲年并肩而立,我不尴尬,尴尬就会转移。

在妇人的注目之下,我有样学样,泰然自若地地举了举杯子。

妇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还是保持着表面的礼貌,颔首示意我们免礼。

雅琳站起身,她和西洲年也只隔着一个座位,所以很快就跑到我的身边。她拿过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我感觉到那里扑通扑通像擂鼓一样震颤。

过了一会儿,雅琳看向上座雍容华贵的妇人,小小声说:“王妃娘娘。”

我说,我猜到了。她是西洲年的妈。

雅琳又让我看旁边一名少年,她的穿着是西凉贵族常见的款式,不惹眼也挑不出错,脚上踩着一双麂皮小靴,上面还染了些白色。

她跟在西凉王妃身后走进来的,静立不动时,靴子就无声地在厚重毛毯上磕一磕。

“她,萨仁格格。”雅琳说,“追猎很厉害,秋天时夺魁的。”

我脑海里随即冒出这样一幅画面,寒风萧瑟,我骑着乌图白马艰难地跑着。

忽而西洲年吹了一声口哨,萨仁汹汹赶来,朗声宣判又一次出逃以失败告终:“活捉东梁人质。”

她脚下的战靴应当比麂皮花鞋更沉重,一个人硬是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我打了个寒噤。

雅琳看在眼里,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不用担心,安载公一定很喜爱姑娘你的。萨仁不会威胁您一分半点。”

我诧异地看向雅琳,随后从她信誓旦旦的表情中又明白过来,她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安载公亲自接您回来,您一定会成为安载公的子妃。”

啧。雅琳成天在我耳畔念叨,祭火礼是新娘的日子,我紧张得不行。毕竟我现在是一本言情小说的女主。

女主普通地跑,叫跑。

可女主如果是西凉王子妃,跑就叫逃婚。

逃婚这个字眼放在敏感肌系统世界里可大有说法,纵观历代言情小说,逃婚新娘就没有逃成功过的。对于我相当于一个极大的debuff,因此我听到这话,立刻用银勺子在碗沿转了三圈。

巴雅告诉我,遇到乌鸦叫一类的晦气兆头,用这种方法就可以抵消。

消吧,快消。我一边转一边在心里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凉军见我必放行……

等到西凉王妃入座,她立即宣布了一条西凉昆弥的旨意,西洲年会在春日祝酒宴时正式与萨仁格格成亲。

还真消了?我诧异地放下勺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虽然只看到营帐的花色顶棚,但不禁感慨祭司助手说的话就是牛逼。

众人交口称道萨仁与西洲年是一对良缘,在愈演愈热的氛围簇拥下,端庄自持的萨仁也终于羞怯地向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萨仁在瞟她未来的夫婿。在视线交接的一霎,又像触了电一样移开眼神,捧起酒杯,含蓄而高兴地饮了一口。

“可能安载公有自己的打算。”雅琳的表情有点儿像被谁打了一耳光似的别扭。

在座贵族的道贺声,酒杯碰杯,西洲年标致地笑着与诸多人员谈话。

我恍惚了一下,心底一阵空洞与荒芜,像枯萎了玫瑰的荆棘丛。忽而又觉得西洲年这时的笑容有些陌生。原来他在西凉,在自己的剧情里是这样的。

可是又转念一想,这明明是件好事。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祭火礼自然是新娘的火坑,现在这萝卜有了——是萨仁。那岂不是说明,我不用入坑吗?

但很快急转直下,一道锐利的光芒直直照向面门,我循着直觉看去,西凉王妃眼底氤氲着看不透的情绪。她似笑非笑地开口:“这位?想必是东梁的……”

“正是东梁六公主。”西洲年站起来,挡住了我将近一半的视线,导致我接下来只能听到西凉王妃声音。

“公主远行来我大凉疆土,确实不易。说来,凉与东梁自先王武帝时曾有齐楚之盟,秦晋之约。可后来梁王背弃信义,再不重提。如今公主赴梁,不知可否是为履此约?”

那必然不是。

没给我出声的机会,西洲年说:“儿子今日刚知订婚之喜,只怕不宜贪得无厌。”

这是贪得无厌的问题吗!

西凉王妃轻轻笑了两声,又说:“你如今已经过及冠之年,你几位弟弟都有了妻妾家事。你也该懂得母妃心切,自己上一点心。”

“母妃教训的是。”

好的很,他俩聊上了。我说停停,没人想过问一下我吗?

唉……乐极生悲,乐极生悲。还以为自己逃过了剧情杀,然而没有。

我最近两天读原著时见过这段对话,这是六公主初入西凉,面见西洲年母妃的场景。只不过,按照原书时间线,假如我一开始就被他接走,那么这番说辞应该发生在更早些时候。而且严格上讲,原书中母妃劝西洲年另娶了一二三名侧妃。

至于当下,西洲年还是马上就要三妻四妾了,只不过按照先来后到,萨仁成了正妃,而我是那个三四五六……别看过程有很大出入,但输出结果到头来还是让这破系统给续上了!

这和白干有什么区别。

挠头,想打开队内语音商讨一下对策,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队友,放弃。

继续挠头。

破脑子快想办法啊……对了。西洲年可以不答应啊。

新锐党的遗产红利终于给我吃上了。

在西洲年宽阔袖袍的遮掩之下,我调转银筷,用钝头戳了一下他的腰窝,从齿贝之间念经似的挤出细小的声音。

“西洲年,你小子得注意了,你不是说,想和我学做人吗?机会来了。现在,就是考验干部的时候了!黎明的曙光亮起来了,冲锋的号角吹响了……”

“做人的第一步,就是做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做一个绝不向命运低头的人,做一个明知山有虎掉头离开明知山的人。”

“你记不记得,天书第一百一十六页你娶了我。今日,你如果再重蹈覆辙,就是中了天书的圈套。”

……

另一头,萨仁的笑容不再亮丽,她也不约而同地与我一起望着这尊急于成人的傀儡。

我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萨仁在想些什么呢?家族的期盼,未来的荣辱……总之这一刻对她与我都至关重要,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与一个陌生人靠得那样近,我们两个所期待所害怕的在这一刻都达到重合。

气氛隐隐跃动着紊乱的躁意,在二弦琴细碎的嗡嗡声里,西洲年似乎极其不易察觉地向我睨了一眼,又似乎一点儿没在意我。

我内心很焦灼。

西洲年却云淡风轻,兀自从袖中拿出一节玉骨管乐,周围的人见此,窸窸窣窣的窃语更加明显。

我不明所以,试图从他人的神情中读出些意味。萨仁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也算不上开心。

紧接着西洲年将玉骨递给我,在我还只感触到这柄笛子质地冰凉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地宣布。

“梁国六公主于吾有生死之恩,故吾决定以月河湾祭司之名,尊奉公主。众卿钦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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