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李锦期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她确实除了入宫那次主动寻过商时序,之后再未去找过他。可这......这怎能全怪她?
“每次我来寻你,你都像只受惊的兔子,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商时序轻笑一声,月光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李姑娘,这可不是与人合作该有的态度。”
“我哪有?”
他忽然伸手扣住李锦期欲要抽离的手腕,俯身逼近。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此刻清亮如寒潭,倒映着她惊慌的模样:“还是说......”他声音陡然转低,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你以为只要在中秋宴前带你见了公主,我们之间的交易便算两清?之后便可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李锦期右腕被他牢牢扣住,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回头,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怎会知晓她心中所想?
“这怎么行呢?”商时序忽然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方才不是还说......心慕于我吗?嗯?陶陶。”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李锦期浑身一颤。
“你!!!”李锦期又羞又恼,转身就要扬手,却在半空僵住——气的是他这般轻佻,可偏偏方才确实是自己先说了那等荒唐话;不气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曾被人这般调戏过?一时间心乱如麻,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左脚猛地踩下去,绣鞋上的珍珠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出乎意料的是,商时序竟不躲不避,任由她狠狠跺在自己锦靴上。
夜风穿林而过,掀起二人交叠的衣袂。月色如练,静静流淌在彼此之间。商时序就这么含笑望着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还微微倾身,好让她踩得更方便些。
“你怎么不躲?”李锦期蹙着眉尖问道,月光在她眉间投下浅浅阴影。
商时序抬手,指尖轻轻抚平她微皱的眉头:“可消气了?”
李锦期收回脚,另一只手暗暗使力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我没生气,松手。”
“夜露湿重,”商时序将掌心贴得更紧,温热透过衣袖传来,“我牵着你走。”
李锦期扭头便走:“不必,我眼明心亮。”
忽然掌心一热,商时序的手指已穿过她的指缝,将她整只手包裹其中。李锦期的手比他小了一圈,被他这样握着,竟像是被珍而重之地捧住。李锦期的手比较凉,被商时序握住,反而变得暖和起来。
“你放手!”李锦期耳尖通红,用力甩手却纹丝不动。
商时序低笑:"是我眼拙,劳烦陶陶引路。"
李锦期面红耳赤,只当未闻,快步向河边走去。夜风送来身后人絮絮低语:
“既是你说心慕于我,倒巧,我亦如是。”
“若你愿意,我可长居昭唐。”
起初李锦期还反驳几句,后来索性闭口不言。
“我俸禄不算少,养家足矣,若是你......”
“商时序。”
河岸近在咫尺,李锦期蓦然驻足。月光在溪面上碎成万千银鳞,映得她眸中水光潋滟。
“我只是一介凡人,并非完璧之人,亦不需你怜悯。你若真要娶亲,乌居昭唐不缺美人,你大可去寻,这等玩笑,使君还是莫要再开了。”
商时序没有一丝犹豫:“此非怜悯亦或是玩笑;实乃心疼和誓言。”
“你......”
商时序苦笑一下:“所以我说了这许多,你还不明白么?”
“李锦期,我心悦你。”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烫得她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
她咬咬唇,双眸被折射来的光微微发亮。
“人心易变,山长水远,何谈始终?”
“若你肯信,千山万水,此心可证。”
溪水潺潺,将月光揉碎又拼起。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未松,像是握住了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李锦期终是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芦苇上:“马车上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她猛地挣开他的手,低头走远一会后,俯身就要去寻醉鱼草。
商时序一直在她身后巍然不动,突然向前走去。
李锦期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李锦期惊呼出声:“你!你放肆!你做什么?!”
商时序将她稳稳放在溪边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沾了泥渍的裙角。月光下,青翠色罗裙上绣着的花纹已染了尘灰。
“离天亮还有小半个时辰,”他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待日出再寻你想要之物可好?”
李锦期面色骤沉:“商时序!我在说正事。”
商时序恍若未闻,指尖仍抚着她裙摆的褶皱:“还欠你几匹鲛绡,记得么?正好给你裁身新衣裳。”
李锦期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突然握住脚踝。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此刻幽深如潭,竟与当日要取她性命时的神情一般无二。她顿时僵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不喜欢鲛绡?”商时序歪着头,发梢垂下一缕,“那改日带你去挑云锦可好?”
夜风掠过水面,带来刺骨的寒意。方才被他捂热的手早已冰凉。李锦期盯着他袖口隐约的寒光,声音发颤:“你...你不能杀我!否则永远别想找到李家二小姐!”
商时序忽然轻笑,眼角泪痣在月光下格外妖冶:“哦?那便不找了。”
“什么?!”李锦期如遭雷击。
“说到底,”商时序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是我们殿下的未婚妻,与我何干?大不了回去禀报,说李小姐早已嫁作人妇,儿女绕膝,让殿下死了这条心。”
“你...你这是欺君!”李锦期声音都变了调。
“嗯?”商时序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你怎知我在欺君?莫非...”他指尖划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你我我吃完我已经知道那位李小姐的下落?”
溪水突然哗啦一响,一尾鱼跃出水面,打碎了水中的月亮。
李锦期朱唇微启,正要辩解。商时序突然抬手,温热掌心覆上她的唇瓣。
“这张嘴啊...”他拇指轻轻摩挲她唇角,眼底带着无奈的笑意,“十句里有九句半不老实。我可不敢听,怕你随便说点什么,我就当真了。”
李锦期睁圆了眼瞪他。
“这般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也无用。”商时序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我知道你救阮流筝所图为何。现在,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点头,或摇头。”
李锦期仓皇点头,发束在石头上簌簌作响。
“四年前你那位'姨母'的死,与我追查之事有关?”
她立刻重重颔首,眼底泛起水光。
“那我们如今,算是同舟共济?”
李锦期点头如捣蒜。
“那你心慕于我...”商时序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畔,“也是真的?”
她下意识就要点头,忽觉不对,慌忙摇头。商时序却捧住她的小脸不许她动:“这是先认了,又害羞反悔?”
晨光渐明,照见李锦期涨红的脸。商时序终于松开手,牵着她从青石上跃下。
“现在,”他拂去衣摆露水,“告诉我你要寻何物?”
李锦期如蒙大赦,立刻蹲下身拔起一株白绒小草:“白萍蒿。”她指尖轻捻草茎,“与醉鱼草相伴而生。有白萍蒿处必有醉鱼草,需采足五两。”
商时序撩起袍角蹲在她身旁,玄色衣袖拂过她腕间:“这样?”他学着她的动作小心采撷,修长手指在晨光中宛如玉雕。
溪水潺潺,将两人的倒影揉碎又拼起。李锦期偷偷抬眼,正撞见他专注的侧颜,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他究竟在探寻什么?既然对“李二小姐”是否随行漠不关心,却对四年前的旧事穷追不舍。一个乌居使臣,为何对昭唐秘辛如此执着?李锦期指尖陷入湿润的泥土,忽然想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燕秦质子。
白萍蒿的根须带着泥土被拔起时,她又忆起那张与萧锦墨酷似的面容——那个莫名识得她的傀儡公主。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浮现:莫非商时序所求的,是死在昭唐,好给乌居出兵的理由?
她朱唇轻启,因为一夜未睡,唇色显得有些淡,“商......时序。”后两个字轻得几乎消散在晨风里。
“嗯?”玄色身影闻声回首。
“我...拿不下了。”她捧着满把药草跪坐在石子滩中,晨露打湿了青翠色裙裾,“你能......”
“好。”他立即折返,衣袂掠过沾露的草尖。李锦期没有起身,只将双手举高了些。商时序俯身接过,掌心相触时,她指尖的凉意让他眉头微蹙。
他忽然单膝点地,视线与她齐平:“怎么,肯同我说话了?”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不由莞尔。
李锦期本要反唇相讥,却蓦地噤声。在商时序眼中,这倒成了羞赧的模样。见她沉默,他笑着起身,那捧白萍蒿在他掌中显得格外小巧。
衣角突然被拽住。李锦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你若在昭唐娶亲......是不是就长留于此了?”
商时序转身凝视她许久,忽然弯了眉眼:“若是娶你,自然可以。”晨光穿过他指缝,在草药上投下斑驳光影。
李锦期指尖微颤,晨露从白萍蒿的叶尖坠落,在她浅绿色外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商时序的话语像初春的溪水,裹挟着未消的寒意漫过心头。
“为何...是我?”她终是问出口,声音轻得几乎被晨风吹散。
商时序半跪在沾露的草丛中,玄色衣摆浸透了水汽。他伸手拂去她鬓边沾着的草屑,指尖在将离未离时停住:
“卿性温良,志刚毅;”
你如春水煎茶,温润沁心;似松间明月,清辉照人。
“心怀赤诚,质比琼琚。”
你若为花,当是空谷幽兰;你若做玉,当为昆山片雪,你当配得上瑶台琼枝,玉堂金马。
“当配金玉满堂,岁岁长安。”
你一笑,就是江南三月,杨柳堆烟,世间万般好,却不及你眉间一寸春色,所以,我愿做你裙下臣,守你岁岁平安。
“你值得这世间所有的好。”他忽然握住她沾着泥土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李锦期指尖微颤,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她明知眼前人的话语不可轻信,却仍被他如狐妖般惑人的嗓音搅乱了心绪。
“说来你或许不信,”商时序半跪在石子滩上,玄色衣摆浸透了水汽,“早在多年前,我便对你动了心。只是你...大约已经忘了。”
他本可以徐徐图之,将这满腔情意化作春风细雨,一点一滴沁入她心田。可时隔多年重逢,他发现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变得沉默寡言,唯独那份赤子之心未曾改变。眼下他们要行之事太过凶险,他必须用最名正言顺的身份守在她身旁。
那夜从村子归来,他潜入她闺房。昏睡中的李锦期面色苍白如纸,枕下露出一角铜镜面——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虽然是他一人默认的。
镜面照着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商时序的头发有些弯曲,李锦期却是乌亮笔直,二人的发丝投射在镜子里,倒像是商时序的头发主动勾住李锦期的头发。
流光鉴中倒映着他幽蓝的眼睛,昭示着他的心中所想。
“我的妻子离开太久了,”他在心中默念,“我要将她找回来,永远留在身边。”
上一次见她受伤,已让他心如刀绞。如今既知她为查明真相不惜代价,那便由不得她选择了——无论她心意如何,此生都只能与他纠缠到底。
溪水潺潺,映出他眼底偏执的柔光。李锦期望着他逆光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说"千山万水,此心可证"时,眼底映着的分明是自己的倒影。
溪畔晨雾氤氲,李锦期指尖的白萍蒿沾着露水,在朝阳下泛着细碎银光。她蹙眉思索——这人究竟是何时对自己生情的?黎阳外城那次初见?绝无可能。她素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荒唐话。
商时序将她狐疑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晨风拂过他玄色衣袖,“不信便不信罢。”他想,“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办法。”他忽然俯身,将采好的药草纳入她怀中,“横竖...”话音未出,远处传来萧长敬的呼唤。
李锦期仓皇回首的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