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提,施轻语才慢半拍地感到了难受,三千米本来消耗就大,在医务室也没休息,情绪上头时没什么感觉,这会儿静下来才感觉腿酸软得使不上力,还疼。
最重要的是,肚子很饿。
又累,又饿,身体上的难受让本就不美丽的心情更加不爽,施轻语沉默着点点头,一贯平直的语调低了下来,“难受。”
许砚垂眸,看着施轻语因为难受拧起的眉,胸口发闷,同时泛起的还有细细密密的酸疼。他早该发现的,那天她出现在医务室,不是探望同学,而是身体不舒服。
她之前腿就受过伤,也不知道有没有养好,刚跑了三千米,下了场还被人寻晦气……
他该早点来的。
许砚抬起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郁气,然而指尖伸出,却只是在她抬脚上楼时轻轻勾住她尾指。
和她生人勿近的气场不同,女孩儿的指节柔软,温热。细长的手指虚虚搭在他食指上,他往回轻轻一勾,在施轻语疑惑转头的目光中弯唇,正欲开口,她肚子发出响亮的一声叫唤,两人齐齐愣住,许砚抿了抿唇,笑了,
“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施轻语身上有个很大的特点,直率,坦诚,不扭捏。在许砚说完后她很干脆地应了下来,并把人拉出了校门。
放学铃早已响过,运动会期间不上晚自习,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施轻语从街头一路吃到街尾,嘴没停过。
看起来是真的饿了。
许砚一手捧着她的冰奶茶,一手拎着她吃完没处扔的垃圾,在施轻语吃完手里的烤冷面抬头时自然地接过垃圾并把奶茶递到她嘴边。
施轻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奶茶,品味了下,然后头偏过来,咬着吸管一顿暴风吸入,很快奶茶就见了底,她松开嘴,打了个嗝。
许砚忍俊不禁,“吃饱了?”
“嗯,”施轻语点点头,抬眼看他,“谢谢你。”
他挑挑眉,“跟我还要这么客气吗?”
施轻语也没客气,“意思一下。”
许砚偏头笑了下,他把垃圾打包好扔进街尾的垃圾桶,再回首就见施轻语站在路边,眼睛虽然看着他,但眼里没有他,她在出神。
她和他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心情还是不好吗?许砚歪了歪头,正琢磨着,余光瞥见街对面的店铺,他抬手引回施轻语的注意,弯了弯嘴角,“我去买个东西,在这儿稍等我一下?”
“嗯?嗯。”施轻语回过神,点头,看许砚去了对面,她便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墩子上等。
人一吃饱思维就会发散,施轻语坐在石墩子上,想孟贺。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从小到大她就没见孟贺哭过几次,今天居然被翟涛那个狗东西气哭了,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她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她得安慰她,但她并不擅长安慰人,脑子里检索了一圈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安慰话语。
施轻语皱眉,果然还是得找个时间把翟涛揍一顿。比起苍白无用的话语,把元凶胖揍一顿让他哭着找人安慰更能让人身心舒畅。
但孟贺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干,没准儿还会劝她算了,自己的委屈不在意,光操心别人。施轻语撇撇嘴,还是决定把翟涛打一顿,这事没完。
正计划着,额间传来有些热的触感,一股轻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揉开她紧蹙的眉心,她疑惑抬眼,看见一只小狗。
小白狗生无可恋地瘫平在透明的方盒里,Q弹滚圆的肚子随着盒子晃动抖出一道道波浪。
“……噗。”施轻语笑出声:“修狗?”
“嗯,”许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修狗布丁。”
“我听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一些,今天没有带糖,”许砚把盒子放进她手心,“希望它能让你开心一点。”
施轻语的确开心了,因为小狗,也因为许砚。
她接过盒子抬头,少年逆着阳光,浅色的头发染上夕阳的橘红,她在他垂落的目光里,看见笑眼弯弯的自己。
忽然发现,好像在许砚身边,她就会很开心。
“谢谢你,这次不是意思一下。”
“不客气。”许砚从善如流,“以后,也不用跟我客气。”
施轻语把盒子抱进怀里,脑中灵光一闪,“这是在对面买的吗?”
“嗯。”她思维一向跳脱,许砚见怪不怪,“怎么了?”
施轻语起身拉着他,“走,再去买一个。”
“……嗯?”
许砚懵了两秒,恍然,忘了她的饭量,下次给她的东西记得要多买些。
橘红的落日逐渐隐匿在天际,漫天霞光随着少年们前进的步伐一点点收束,他们并肩走在街边,晚风吹来他们喋喋不休的交谈声。
“你说今天没带糖,意思是你平常身上都会带着糖吗?”
“嗯,因为喜欢。”
“最喜欢什么糖?”
“你想送的话,什么糖都可以。”
…………
和许砚告别后施轻语抱着两盒小狗布丁转进了南巷十里,在巷子里七拐八绕了几圈停在一条溪流边,溪上有座小桥,孟贺心情不好的时候十有五六会来这,当然不在的概率也挺高,不过施轻语运气不错,孟贺确实在这。
她悄悄走近,拿出黄狗布丁在她眼前晃晃,她听见孟贺笑了。
她没回头,往后靠进施轻语怀里看着远处彻底落下太阳,说:“今天不想回家,你收留我吧。”
施轻语把人领回了家,又给孟阿姨去了通电话提供缘由,想着孟贺肯定没吃饭,她挽起袖子进了厨房,被刚好下楼的施詞拎了出去。
他起锅烧油,三两下抬着面出来,三碗,她们一人一碗,剩下的一碗抬到了楼上。
孟贺凑过来,“唐阿姨也没吃晚饭吗?”
施轻语咬着鸡蛋,“这算夜宵。”
夜宵,好陌生的词汇。要控制饮食的孟贺没听过,这个时间她家也不会有任何带有热气的食物,更不会有这种分量十足还色香味俱全的面。
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喝了口汤,鲜香的味道顺着食管一路熨贴到胃里,难受了半天的心情似乎也得到了片刻抚慰。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跟她说过的话,‘好吃的能带来好心情’。
以前不以为然,此刻才恍然明白,人确实能从美食中获得力量。
两人吃完面洗了碗后回到房间,轮流洗漱完躺进被窝,施轻语关了灯,照明的光线隐去,房间里只剩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孟贺平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彪哥,想着该怎么开口,从哪里开口。
本来不打算这么早说的,但今天翟涛这么一闹谁都知道了,她瞒不住,也不想再装成个没事人。
她正要开口,施轻语先一步抱过来:“别难过了,改天我找个时间把他揍一顿。”
孟贺哭笑不得,“他是很讨厌,但我哭不是因为他啦。”
想起她当时骂的人,施轻语沉默了下,“不会……真是因为郭仁吧?”
孟贺顿了顿,叹了口气,尽量简短地把父母要离婚的事说了,哭了一场,她这会儿提起这事格外平静,“我劝过很多次了,但他们铁了心想要离婚,我也没办法了。”
“其实就算真离婚了,跟以前也不会有很大差别吧?”孟贺声音轻了下来,不知道说给谁听,“爸爸说过他会一直爱我的,他从来不会骗我。”
只是她时至今日仍然不明白,父母之间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想不明白,改变不了,大人们的一言堂,她连进言的机会都没有。
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和以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父母依然会爱她,只是他们不会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已。
只是记不住动作被母亲苛责时不会再有人第一时间护着她了
只是母亲出差不在时不会再有人陪在她身边
只是沮丧难过时不会再有人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宝贝是我们的骄傲,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只是、只是……
孟贺死死咬着唇,眼泪无声滑落,很快便在施轻语胸口处洇出一片湿痕。
施轻语没说话,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地顺着她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怀里的人情绪渐渐稳定后,施轻语斟酌着开口:“如果,感情真的破裂到这种程度的话,那选择分开,或许对你们都好。”
“很多东西有了裂缝就修不好了,比起未来无尽的争吵消磨掉所有人的感情,现在干脆地分离还能留下一些体面,以后回想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们只是不爱对方了,但他们还在爱你。”
“我也会一直爱你的。”施轻语摸摸她的头,“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孟贺噗嗤笑出来,“肉麻。”
“事实,我不撒谎。”
“嗯,”孟贺埋在她胸口喃喃道:“有你真好。”
唔,施轻语抚着她的后背若有所思,这么说来的话郭仁今天是真无辜,明天还得去安慰一下他。不过重点在于,“郭仁今天是看到你差点挨打着急生气,所以冲动了点,你不要不理他。”
“我知道的。”孟贺闷闷开口:“他还好吧?”
施轻语回想了下,“不太好,委屈哭了。”
哭……了?孟贺想起她坐在桥上时收到的消息,委屈成那样了还在关心她吗?还真是个,“笨蛋。”
“你很讨厌他吗?”施轻语有些不理解,虽然孟贺老说郭仁笨蛋傻瓜烦死了之类的话,但她能感觉到孟贺并不是真的讨厌郭仁,可又为什么要经常骂他?明明对谁脾气都很好,唯独就对郭仁这么……不讲理。
孟贺反驳得很快,“不讨厌。”
施轻语不明白,“那为什么……”
“因为……”孟贺声音轻得她几乎听不见,
“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