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个哈欠。今天一早陪着外交官们一起去机场迎接澳洲的外交使团,可把他累坏了。但对比起每天回家挨骂和对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他还是更愿意选择回来做翻译。
红灯。连婧萱将车停好,听见有人唤她,看见隔壁正是向卓贤在招手。酒红色的西装和那台看起来酷炫的暗紫色超跑显得有点不搭调。
“Irene?”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生怕说错害得对面的人直接便开车走了,“你得唔得闲可以出来倾下?”
咖啡厅里,向卓贤看着连婧萱,她手上的戒指还有一点没弄掉的颜料渍,是的,她还是那么爱画画,也依旧爱拉琴。她还是那个她。
连婧萱没理会他,服务生端上两杯咖啡时,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向卓贤见状连忙发问:
“Irene,你宜家——还好吗?我大哥佢点啊?”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色,显然对他这个问题产生了质疑。随着几声深呼吸,她摘掉耳机,歪头看向向卓贤。
“咩啊?我过得点关你咩事?向生,我地好似已经冇咩关系。”她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包要离去,向卓贤连忙拉住她,她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唔好玩呢一套!我当年系年少无知,宜家我唔会再信你!向卓贤,你躝开!”
她发出猝不及防的尖叫吸引了整个咖啡厅的目光,向卓贤一时被看得手足无措,连忙松开拉着她的手,但心里有些不服,想了想道:
“Irene,我只系想关心下你啊,你知道我屋企出佐咁嘅事,我可以搵嘅人只有你。”
“点啊?你想关心我?定系想关心启星啊?”连婧萱又坐了下来,说话的语气如同卡带的唱片,毫无波澜。
向卓贤犹豫了几秒,他不敢看连婧萱,只得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喝了口咖啡。
“我想问下,大哥佢——”
“你究竟想关心我定系想关心启星?”连婧萱逼问了一句。
“都想。”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偷偷答道。他觉得自己欠她的太多了,而现在,自己能帮她的筹码,却又寥寥无几,话说回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求她?
“Hugo对我好好,加佐我粮,叫我落力写好近排嘅新闻评论,仲应承我可以出多几本书。而且佢系启星都冇咩唔掂啊,我睇成个启星除咗你姓向嘅以外都冇咩人睇佢唔顺,换个老细我地一样打工嗻。”连婧萱说着,翻了个白眼,“你唔会担心佢做唔掂话?我都唔明,都系一个老豆生出来嘅,点解你同Hugo可以咁大分别。”
“好啦,我要走啦,今晚我仲有份稿要写。”连婧萱放下了喝了一半的咖啡,又准备起身离去。向卓贤连忙拉住她。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漫长,很漫长。
她只觉得心头的洪水瞬间决堤,随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泼在他身上。
“够啦!向卓贤!我已经话佐比你知你想知嘅嘢啦?你仲想做咩啊?我唔系你条女,你咪系处同我拉拉扯扯啊!”她一个耳光扇在向卓贤左脸上,大声控诉,复杂的情绪像潮水涌上心头,令她忍不住大喘气起来。
周围的人都在侧目看着这对争吵的男女,其中尝试上来劝架的也有,但更有一个人,走上来拉开向卓贤问:
“Issac,佢系你边个?做咩啊你,冇事咁大火嘅?”
那个女孩穿着一件米奇图案的内衬,外面搭着牛仔外套,显得很是活泼。连婧萱早已习惯了向卓贤身边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出现的女孩,毕竟他的对象若是分批去选港姐,那现在的TVB花旦起码得有一半是他的前女友。
她拿起包,便头也不回地拎包走了。
向卓贤捂着脸,接过女生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身上的污渍,只得摇摇头走出咖啡厅,连婧萱早已发动汽车融入夜色。
张敬轩的声音响起,她按掉音乐,独自坐在阳台外敲完稿子保存好,随手架起画板,又开始补昨天没临摹完的那副色彩画。
夜深,开锁的声音才传来。
“阿嫂,你仲未训啊?”何隽文轻轻敲了敲落地窗,表情看起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大佬买佐D点心,你要唔要试试啊?”
客厅里充满着火药味,也不知何隽业的脸是不是拍戏的时候被灯光打垮了,脸黑得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何隽文则一直低着头,不敢和哥哥对视。
“Owen,我咪话唔怪阿Gil嘅,佢都say sorry咯,而且成件事又唔关佢事,你做咩仲咁黑口黑面对佢?”连婧萱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再不出声怕是空气都要燃起来了。
何隽业放下点心往后一靠,有些勉为其难地开口了:
“你之前咪一直话想出国去读个个课程嘅,记得吗?宜家有得申请啦。”
“系咩?”她惊喜地叫出声,余光注意到何隽文,他的头埋得更深,而且显然眼睛正在偷瞄些什么。
“Owen闹你?”何隽业回房后,她给何隽文递了块他最爱吃的酒心巧克力,问道,“咪惊,你话比阿嫂知,我同你闹返佢!”
何隽文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连婧萱,好像下定决心,开口道:
“阿嫂,如果你系启星比人哈,你要话比阿哥知喔,我地都会帮你噶。仲有,之前嘅事情系我唔啱,真系我唔识睇人先识佐个个女人。”
“咪话咁多嘢啦,你阿哥咁嘅脾气,系我早就闹到佢扑街啦!”连婧萱哼了一声,看见何隽文又低下头去看东西,笑着问道,“系咪睇新女朋友啊?”
“冇···系之前嘅一个同事嗻!佢系PNC嘅!但系佢跳舞都好犀利噶!仲识唱歌添!”何隽文兴奋地笑起来,谈起乐凰歌,他的心便如同拨云见日,阳光一洒万里。
连婧萱并没有阻止他的快乐蔓延,有时候成熟过头了,也需要一些年少的情感来补充一下灵感和活力,不然她怎么交稿呢?那个乐凰歌,是不是真的这么大本事能让这铁树开花?
这也许可以成为她下一本书的女主角。
何隽文却不这么想,在他心里乐凰歌太独特了,独特到像一只突然闯进秃鹫群里的蓝孔雀,他很想她多停留一会,让他好好看看她,最好能有机会保护一下她。
他正在剪辑今天要发的视频,电话响了,又是乐师姐。
何隽文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笑声,一如秋日的风掠过麦田,爽朗洒脱,令人心旷神怡。
“你几点走啊?”她关切地问道。
“就快啦。”他的语气也明快起来,望向窗外的漫天霞光,心中不禁带了些憧憬。
“咁你向住光嘅方向,一直行啦。”电话传来的声音像木吉他的扫弦部分,快活地散发着属于夏日的魅力,“记住唔好停喔。”
车载蓝牙连接了手机,但那边却挂了线。他看了看时间,抬眼看向天空。
天空很澄净,没有一丝云彩,靛青色的颜料和橘子水混合着打翻在海边,渲染着最后的暮色,令人心驰神往。他发动汽车走出背后楼体的阴影,往那片光走去。
“喂,你到边到?”
“我……系铜锣湾个边吖。”他像刚举完铁一样,额上莫名冒着汗,抓着方向盘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咁你向光嘅方向行啦!”那边欢快地回应道。
车载电台响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波光粼粼的海面像美人的步摇,曼妙生姿: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
“你记得要向住光嘅方向行哦,见到太阳,就要落车啦。”
“在康桥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一朵烟花簇拥着落日,骤然闯入他的视线,他走下车,一簇簇缤纷的鲜花在他面前亮相,它们汇聚在一起,成为那落日下最恬静也最浪漫的烟火。
心中有些不安,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念起常备在后备箱的除颤器来。
“继续向住光嘅方向睇睇啦!”那边没有正面回复,只是欢快地留言。
跑过一个十字路口,太阳仿佛刚打下去的鸡蛋,瞬间碎在空中。余晖下,他读着刚在花上抽出来的卡片: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眼前是烟花烂漫,我眼前是鲜花盛开。
“快D抬头吖!”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欢叫,这次再也不是留言或者电话声,是真真实实的呼唤。
乐师姐穿着一件闪亮的单边露肩长裙,清透又不失明艳,深蓝的眼影衬得那眼角的泪痣更具一番风情。
音乐的热浪袭来,她举起手中的麦克风。炽烈又纯粹的情感,最大胆的爱意,最浪漫的事情,最勾魂摄魄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
他看着她的笑脸,不禁为之动容。
“乐师姐,我——”
“嘘——”一根食指放在他的唇上,有些暧昧地挪动到脸边,“如果你肯嘅,叫我阿达!”
“阿达,阿达···”他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次,看着眼前明媚的笑脸,嗫嚅了一下,“我中意你,阿达!做我女朋友啦!”
2084年,那段尾奏也许会消失在夜空中,但星体上相爱的人会永远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