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典当行的老板就在客堂等我们呢,您要不看看去?”复关弯下腰,柔声问道。
未时过半,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细碎地撒了些到王夫人脸上,她捻着一支鎏金珊瑚凤钗,状若欣赏。闻言,王夫人放下钗子,道:“他?怎么亲自来府上了。我正是忙的时候呢。”
“那我帮您送客?”
“不,”王夫人款款起身,“我去看看,究竟这府里有什么值得他几次三番的找。”
客堂。
人还未到,王夫人笑声就已溜进屋内。她说:“大人。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
典当行的老板起身,谄媚道:“王夫人万安。”
“您也当真客气。都万安、都万安。”
“承让,诶,上门打搅您,我先在这儿赔个不是。是这样,您最近也是常常光顾我们生意,我这个做掌柜的,总想着不来道个谢难免不够意思。我这不带了些螺钿,上您府里叩谢来了。”
王夫人心里“呸呸”两声,心道:都是商人,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装的九九?不就是怕王府倒了、丢了王辟的大银票子么,还专门上来试探一二。于是,王夫人冷冷道:“呵呵,我府里好着呢,你有话尽管直说罢。”
典当行掌柜的见奉承不能,心一凉,马上说:“您看我这笨嘴!夫人还请恕罪。我听说您这有支钗子,光是那金乌的血玉、波斯的珊瑚都只是嵌在上面的点缀,珍贵非常呐。不怕您笑话:鄙人做典当生意,就是喜爱这些稀奇,可是生意也逾十几载,这钗子式的还当真没见过。若是您赏脸,肯把那钗子拿出来给鄙人瞧瞧,那真是荣幸荣幸。”
“那支钗子你别想。把我当了都轮不着它。”
“……这。好吧。”典当行老板只得叹口气,说:“这钗子跟着您算是跟对人了。如今啊,念钱不念物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您也不缺银子。”
王夫人说:“念着呢,要我说:我们这昔日情分可不是钱能衡量的。”说罢,王夫人再也没有挑话头的意思了。
典当行掌柜的见王夫人口风如此紧密,计划没得逞,他只得讪讪道:“螺钿我已叫管家代为处理了,那鄙人先行告退?还烦请您代我问过老爷。”
王夫人说:“去吧。复关,你去送客。”
复关低头道:“是。”
复关领着典当行掌柜的出门时,好似看见了什么在前面一闪而过似的,她疑惑地歪歪头,只有一只圆圆的喜鹊站在枝上。
“怎么了?”
“没事,眼花了一下。”复关笑笑,“请右转,大人。”
…………
陈清汉正猫在檐柱后面,庆幸复关没有察觉她的踪迹。左右望望,无人,她这才放下心来从后头离开正厅。
今日他们又没有谈及老爷,这令陈清汉有些失望。不过她也听到了别的、她所感兴趣的:钗子,这么珍贵的钗子,来由肯定很特殊,说不定还带着夫人的秘辛。她想:改日找机会把它偷到手,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离间夫人和复关,我趁机斩了夫人的臂膀,再趁虚而入。就算不成功,我也不亏。反正现在老爷八成是出事了,就算他活着,还有二太太三四五太太和我作对,我也指不上这个老东西能帮我多少,我总得为自己争点什么。
算准时间,此时门童们都守着账房,夫人房外人影疏疏。陈清汉不禁喟叹道:“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啊。对不住了,掌柜的。”
她快步走向王夫人的院子。透过大开的窗棂向里头看,那支鎏金凤钗子就孤零零地躺在桌上。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陈清汉还是被它晃的眼睛一亮。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凤钗拿到了手里。她马上塞进里衣,若无其事地走了。
夫人从客堂往回走,正好在游廊上碰到了陈清汉。今日典当行老板登门叨扰,王夫人本来就十分不悦,这时又看到忸怩作态的陈清汉,她更是不爽。王夫人出声呵责道:“没个正形!我府的脸面就是给你们这群货色败完的。”
“夫人……”陈清汉泫然欲泣:“您好好说、好好说,我都改,您别气伤了身子。”
王夫人深感无语,她说:“你可别给我来这套死乞白赖的,我可不是你老爷。还有,你最近给我安分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都干了什么事!你以为王辟厌我如此为什么不休我。再有下次,我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是。”陈清汉心顿时虚了,脚步真正的浮起来。她不敢抬头看王夫人,只得低头匆匆走了。
王夫人回到房内,气得一锤桌子。“现在倒是什么货色都能骑到我头上来了!”
也许她心里太郁闷,自然便忽略了桌子上的不对劲。
复关一路小跑到夫人面前,抚着夫人的胸口,“夫人莫气,您看,凌家大小姐派人捎口信来了。”
王夫人一喜,“快说!”
“她已知您万事皆备,特邀您今晚到铜雀楼上小聚。”
“快,为我更衣。”王夫人登时将那些个烦心事都抛诸脑后去了。
陈清汉坐在房里,将钗子放在灯光下细细欣赏。她想:真是美极了。可惜我得尽快脱手,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可是老爷已有两月未归。已经年关了,无论身上染了什么病症,不回来总不是个道理。
一旁,初生的、未及一岁的婴孩忽地爆发出一阵啼哭。陈清汉蹙眉,终究是心软下来,她抱起孩子,手一下下轻抚着孩子的背。“乖啊,乖宝,我们不闹,等这阵子过去,娘就……”她忽地很迷茫,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只得叹口气。
…………
“世子,”赛盘尔站在陆天眠面前,低着头说。
陆天眠坐在将军府上,停下笔,问道:“怎么回来了?”
“凌家有情况,凌楣今夜要与盐官家夫人在铜雀楼上一聚。”
陆天眠疑惑说:“凌楣?凌寒知不知道?”
赛盘尔摇摇头,“还没来得及与凌公子说。”
陆天眠道:“好了。你现在立即回凌府和他汇报。”
“是。”
陆天眠想了想,又继续说:“还有,记住你现在名义上可是在凌寒手底下做事,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不要叫他发现你贰主。起了猜忌,以后再想要他的信任可就难了。”
“是。”赛盘尔听着,不经意间瞄到了陆天眠桌上压着的文书。他好奇地问:“世子,这个是什么?”
“哦,这个啊。”陆天眠忍不住笑了,“是好消息。我向皇帝上书,希望他能把西校场腾一半地儿给我们七师做训练场,他准了。我正回信呢。”
“哇!”赛盘尔也笑了,“那改天我也去享受一下这皇家校场!”
陆天眠说:“留在凌寒那儿不是更轻松?连训练都省了。真想体验,你今晚就回去和凌寒邀邀功,说不定他一开心就多放你们回来走动走动。”
“公子说过,我们要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哦对,我还有事要去做,先撤了!”,落下这句话,赛盘尔兴奋地往凌府跑去了。
陆天眠继续低下头回信,“天真。凌寒那头还有事儿让做呢,他怎么可能让你们有时间出来和我们鬼混。你们要真敢回来,估摸凌寒那个臭脾气,连我都休想再踏进凌府的大门。诶……我手底下真是尽出些蠢货,逢遂是、赛盘尔也是,还以为他会机灵些。”
自顾自说完,他脑子忽地一宕,“……赛盘尔是谁家孩子来着?”
这边,赛盘尔进了府中,直接忽略路上的凌楣和她的侍从等人,直奔凌寒的厢房。凌寒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淡淡道:“还知道回来?”
赛盘尔眉梢狂跳:“公子,今晚盐官家夫人要与凌楣在铜雀楼上相会。”
凌寒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问:“谁?我姐?”
“……嗯,是。而且是凌楣主动找的盐官家夫人。”
凌寒扶额:“看来我对我姐还真是十分了解一二。好了,今夜你们先休息,这件事我来处理。”
“好的公子。”
赛盘尔出门右拐,回到了他的厢房。他对里头的众人说:“公子叫我们今晚休息,我们要不回将军府里看看?”
吾拉木回道:“笨。世子叫我们来不是让我们吃干饭的,我们总得主动点,好歹让世子这个人情花得值。”
“嗯?”
“依我看,我们就偏要去听听凌楣和王夫人到底要聊什么。”
“好主意!”其余人也起了心思,有人问道:“然后呢,上报给公子?”
“不不不。”吾拉木说:“我们先绕过去和世子汇报,接下来就看世子的意思说话。”
赛盘尔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别忘了我们是谁的人。世子一开始派我们来,不就有监视凌家的意思么?现在凌家有情况,我们首要的是让世子知道。”
“也是。”众人纷纷点头。
吾拉木说:“那……就我和宗延去。”
“好!”其余人说:“我们到将军府等你。”
他们散开,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去了。
…………
铜雀楼顶层设计得很巧妙,推开连廊外的门,就是略微向外凸起的月台。月台高悬,三面皆有镂空的窗,既能隔音、又能欣赏到外头的好景色。
傍晚,太阳沉下来,天空除了红日,就是一片片漂浮的白玉,别无他物。使人感觉带点轻快缥缈,也带着些遗憾。洛城的夕阳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红,正如远方重重叠叠的青山千年以前也安静地立在这里,无甚特别的变幻。
王夫人早就到了。
天近全黑的时候,凌楣才到。
凌楣笑着坐下,说:“维裳,您久等了吧。”
“正好我也想多看看这洛阳的无限江山。也许是最后一次,要想再见就难了。”王夫人一挑眉,“‘王夫人’这一称号听久啦,都快忘了我的本名了。”
“当年我们一同来洛阳,想不到竟也有分别的一天。”
汤维裳也笑了,“是啊。不过想到我能回若羌,心里还是舒畅。”
凌楣说:“不过过年前洛阳城要戒严,您得快些准备了。”
汤维裳回道:“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您的安排了。”
“我算了算,您的银子供您出城是绰绰有余的,您看余下的想怎么处理?”
“替我为府里打点一下罢。那些个人离了王府未必活得成。即使我心里厌恶她们厌恶的不得了,但毕竟也和我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年。说到底也不怪她们,还是怪氓奴……”
凌楣抚了抚汤维裳的肩,“马上要过去了。回了若羌,你就忘了洛阳的一切罢,别再念着了。”
“凌楣,”汤维裳眼眶湿润,“这一恩我没齿难忘。到了若羌,我一定替你好好守着。”
凌楣笑笑:“这么说真是太见外,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汤维裳擦了擦眼泪,说:“下一次见面,就在城门口吧。”
“我尽力。”
两人举杯轻轻一嗑,饮完酒便开始享用起桌上精致的菜肴了。
清脆的碰杯声、柔和的笑声顺着房梁传到了正趴顶上偷听的吾拉木和宗延耳中,二人想:这二位倒都是谨慎的人儿,还专门派下人把着门关,可惜她们没想到头顶还能趴人。而且这把赌的真是值!再观察了一会,他们俩料得也听不出什么其它有用的事儿了,二人一合计,决定还是赶紧回将军府报告这一发现。
陆天眠也是头疼。
他不知道凌家是什么原因叫他们这么难待,怎么又都回来了。
陆天眠语气严肃道:“怎么回事?难道凌寒给你们用刑了?我倒瞧着凌寒不像是会亏待你们的样子。你们五次三番回来叫我怎么和凌寒交代。”
众人推搡一阵,赛盘尔才支支吾吾地将吾拉木今晚的计划讲给了陆天眠。
陆天眠一掌抡到赛盘尔的后脑勺,说:“真出息啊!”众人察觉到世子的情绪实在是不妙,霎时间便噤声了。
“好,好。”陆天眠怒极反笑,指了他们几下,“你们好得很啊。亏我费尽心思给你们塞进凌府,看来是白瞎,你们一个一个比我还有主见。”陆天眠转身就要回房。
“……将军。你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当然是收拾你们给我留的烂摊子。”
可陆天眠刚回房,吾拉木和宗延就回来了,又硬是将他从房里拉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叫他:“将军,我们的确是有要事要禀报,您听完再发脾气也不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