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泛着幽蓝的磷光，像是将整片夜空揉碎在河底。两岸的曼珠沙华在无风的寂静中摇曳，花瓣滴落的露珠坠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泛着微光的涟漪，每个波纹里都浮沉着支离破碎的前尘往事。

摆渡人的木桨划开凝滞的河水，惊散缠绕在船头的萤绿色鬼火。那些不肯离去的魂魄化作流萤，尾随在渡船后方拖出蜿蜒的光痕，照亮了水下无数悬浮的记忆残片——褪色的纸鸢、生锈的同心锁、断裂的玉簪，都在暗流中缓慢溶解成细碎的星尘。

一道白色身影蹲在渡口，指尖触碰水面的刹那，前世的光影从指缝间喷涌而出。直到摆渡人用铜铃震碎倒影，那些沸腾的记忆才重新沉入河底，变成青苔覆盖的鹅卵石。

“来者何人？”

忘川神君负手站在船头，他的神色和语气没有半点波澜，挺拔的身姿如泼墨青松。

这句话对覆雪来说却是压迫感十足，她身体半分动弹不得，半点不敢直视来者，如果不是找不到华云清的魂魄，她不会擅自闯入忘川。

“拜见忘川神君！”覆雪抬头，白皙的额头浮现出一道火纹，“曾经有人告诉我，凭此印记可请神君相助。”

忘川神君伸手掠过覆雪眼前，她头上的火纹瞬间变成一朵红莲到了他的手心：“这朵花本该有九片花瓣，如今丢了几片，大概你是真招她喜欢，给了你九条命，她对我都不曾如此大方。”就在忘川神君说完这话之后，几道火焰从他身体里聚拢在了掌心形成新的花瓣，九片花瓣依次回到了覆雪额头形成火纹印记。“说吧，有何请求？”

覆雪不知忘川神君与当初自己短暂邂逅的神女有何关系，想必这也不是她该过问的：“我想寻一人魂魄？”

“人神妖魔？走何道？可有贴身之物？”

覆雪捧出一个荷包，“是位凡人，有青丝在此。”

忘川神君接过青丝，灵台一过瞬间便明了。

“你既然曾经受她照拂，我必然不会为难你，自己看吧！”忘川水突然泛起银漪，覆雪触碰过的水面浮现出云上之巅月神倒影。鎏金瞳中流转的星芒与华云清临终时如出一辙，惊得她踉跄后退，撞碎满地记忆残片。

"你要寻的人本是云上之巅的月神生出的一丝杂念。"忘川神君指尖凝出冰晶幻境，映出星穹殿震颤的画面：风光霁月的神君将染着鎏金神血的血肉投入轮回盘，整个天界都在为神明自剜情丝而震动。

覆雪耳尖绒毛沾满忘川水雾，妖瞳死死盯着幻境中月神眉间残存的伤口。尾尖妖火突然暴涨："既是无关紧要的杂念，为何偏要化作人形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在你第一次化形渡劫那日动了恻隐之心，杂念因你而生自然要因你而灭。所以他将其投入凡尘，本想为你挡劫消亡，奈何你让结局不尽如人意。"神君广袖拂过河面，照出两千年前的一个雨夜——刚化形的覆雪跪在某座不知名山巅雷劫中，冲着月亮发出凄厉哀鸣，月轮深处不小心落下一颗星辰，刚好又不小心与空中雷劫对撞，这便是因。

河底的记忆水晶突然沸腾，映出月神最不愿示人的隐秘：覆雪为救华云清剜出半颗妖丹，舍弃一命又一命，九天之上的神君只能捂住心口，鎏金神血顺着白玉阶淌成银河，冻僵了云上之巅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他在人间每为你动情一次，神格就裂开一寸。"神君引着覆雪看向奈何桥尽头，那里悬着颗月神冰封的星子，"你此刻来就是为它。"

覆雪紧握双手，强做镇定：“为何冰封在此？”

“杂念越发坚不可摧，既然不可摧毁，便永世冰封。我这样说你可懂？”

“我明白了。”覆雪倔强的不让眼中泪水滚落，当她孤零零一个人返回来时路时，河中传来悠悠叹惜：

“虚空本无相，情执皆自缚。

浮云聚散原无主，镜花水月终成空。

执念如茧困蝶翼，妄心似锁锢云踪。

缘起性空观自在，爱河原是觉海舟。”

忘川又恢复了平静，渡船行过之处，水面倒映的容颜愈发模糊。有白发老妪在波纹荡漾间变回及笄少女，锦衣公子化作蓬头稚子，所有爱恨都在这条亘古流淌的河里层层剥落。当对岸的浓雾中传来孟婆汤的香气，最后几缕执念也成了缠在礁石上的苍白水草，随着暗涌轻轻摆动。

就在忘川神君慢悠悠地迎来送往中，忘川尽头的星星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五百年后的惊蛰，覆雪在雷声中惊醒。山涧里飘来陆笑新酿的梅子酒，坛底沉着青阳观标志性印记——他终究没提为何拒了国师之位，就像覆雪从不问那些总出现在屋檐下的各种丹药。

第一滴雨落下时，老槐树终于抽了新芽，槐树姥姥站在树下笑着看向身边景物。覆雪在槐树上把玩着当年华云清刻的竹哨，忽然望见云层深处有星辰明灭，恍惚是某人鎏金瞳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