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客栈落脚,那里的说书人们总喜欢说吕家大公子的英雄事迹,还有小道秘闻。
12岁回吕家,15岁随父亲上阵杀敌,一人带着一队轻骑兵袭了敌方粮草,大获全胜。
五年来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守护北境安稳,渐渐也能扛起吕家军大旗。
乃至,最近一次,北狄来势汹汹,北境一度告急,白淼淼推算出他命中有一劫难,过去了就是飞龙在天。
于是,白淼淼义无反顾去往北境救人,哪怕没这劫难,她都要寻机会还他的恩情,她们精怪素来不欠人情。
白淼淼慢悠悠的闲话道:“我听闻你是吕家流落在外的长子,是后来才被接回去的,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吕家待你不好。”
吕南秋笑了下:“主母待我很好。”
白淼淼见他不似作伪:“那便好。”而后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热茶入口既苦又甜,温热的劲儿一路到胃部,很舒服。
白淼淼不禁露出笑,视线移向吕南秋,又转回桌上。
武将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这不,茶一早就泡好了,放在小炉子上温着。
“我看家中有什么便做了什么,不知是否合姑娘胃口?”吕南秋盛好米饭放到她面前,自己也跟着坐下。
白淼淼拾起筷子:“哦,我吃饭将就,下山买或者随便糊弄糊弄。”
“姑娘既是学医,总是知道,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吕南秋轻声回道。
白淼淼眉头挑了下,很敷衍的“唔。”了声,下筷子几样菜都浅浅尝试了下,心情瞬间快乐到飞起,面上还维持着矜持的样子。
待吃完了才慢悠悠的说:“山下农户每3日会来送一次菜和肉,你想做什么便和他说,他会买了送来。”
“好。”吕南秋提着的心放下,但还是追问了句:“姑娘还满意在下的厨艺吗?”
白淼淼扫了眼精光的盘子,勉勉强强回道:“还凑合,就当是你付我的药钱了。”
话说完,白淼淼心满意足的离开。
***
白淼淼懒散惯了,时常是吕南秋早起晨练回来做上饭,她才慢悠悠的起床,散着步子走到小厨房等吃饭。
吕南秋变着花样的厨艺,令白淼淼每天都很惊喜,自然也就很满意这个人类仆人。
这日,白淼淼罕见的早起。
她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多年前,她受重伤奄奄一息,幸而被吕南秋救下,与吕南秋相依为命过了些日子。
北方冬天寒风凌冽,吕南秋将她抱在怀里,一人一兽互相取暖。
以至于这些年,她都没再踏足北方,实在是北方冬季太难熬,她那一身真皮也不挨冻。
白淼淼醒了便睡不着,索性起床,溜达到了吕南秋常常晨练的地方。
竹林青翠,少年姿态挺拔于林间舞一柄长剑,动作迅捷中带着力量,眼神坚定里染了杀气,一招一式都是致敌人于死命。
白淼淼静静看了会儿,心里某处忽然就涌出一丝朦胧的情愫,她看的走神,直到吕南秋收起剑走到她眼前才回神。
“白姑娘今日起的早,可是饿了?”吕南秋问,“我早起已经将粥熬上,这会儿吃是正好。”
白淼淼尴尬地低头拢拢衣袖,一半是方才的失态;另一半是愤愤不平,怎么她起的早就是饿了?
这人类实在不会说话。
白淼淼睨他一眼,表达了异常明显的不愉快。
吕南秋望着她的模样,心里忐忑,不知所措地握紧剑,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白淼淼语气冷漠,总不好说是嫌弃他认为自己能吃吧。
“我看你恢复的不错,还能穿那么单薄晨起练剑。”她继续道。
吕南秋这下反应倒是快,忙道:“姑娘教训的是,我回去就多穿几件衣裳。”
白淼淼哼了声:“山中岁月静谧,极其适合养伤修心,但如果你自己都不上心,那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姑娘教训的是。”吕南秋正色道。
不轻不重的数落过吕南秋,白淼淼心情才好了些,道:“久闻小将军剑术超群,今日得见,很是不错。”
吕南秋见她笑了,心里松了口气,回道:“姑娘谬赞,我不过是半路出家。”
“半路出家能练到现在的程度,可见你素日里下了许多苦功夫。”白淼淼接道,从袖口摸出一瓶雪花膏丢给他,“治冻疮的,早晚擦,可以缓解冻疮的难受。”
吕南秋伸手接住,垂落的视线由素白瓶子移到白淼淼脸上,显出一丝诧异,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有冻疮?”
这几年在吕府,吕南秋过的还不错,冻疮也就没怎么再复发过,只是今年北境战事胶着,便也顾不上冻疮这些个小毛病了。
“很难看出来吗?”白淼淼反问,一本正经的遮掩说,“我的病人有点什么毛病,我都是一清二楚的。何况你们武将有个冻疮不是很正常吗?”
那双手,白淼淼一直都记得,长着冻疮很难看。几年不见,那双手除却冻疮痕迹又平添许多粗粝。
吕南秋掌心拢住,笑笑回道:“原来如此,那就谢谢姑娘了。”
“我还困着,要回去补觉了。”白淼淼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哦,对了,倒也不必谢,昨日那道麻辣兔肉做的不错,就当是为了那顿兔肉吧。”
白淼淼往前走出几步,忽然转身,冲吕南秋扬起笑,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我这人可是从来不喜欢欠人东西。”
***
一晃数月,吕南秋收拾了行装,便去找白淼淼告别。
彼时白淼淼坐在窗边,晒着太阳,抱着话本,吃着瓜果,惬意极了。
这幅岁月静好远远地落入吕南秋眼中,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值得世间一切美好,旋即心里浮过一丝不舍。
如果能一辈子在这里,与她作伴就好。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温柔的眸子陡然凌厉。
若守不住北境,又哪里有让她安稳的地方呢?
北狄一路南下,到时候国将不国,此地乱是迟早的事。
只是不知北境如何了?
吕南秋心有忧虑,脚步向前,到她面前时,柔声说:“叨扰姑娘许久,在下也该告辞北去。”
白淼淼诧异地从话本里抬起头。
吕南秋望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艰难开口继续说:“吕家军不能群龙无首,北境还需要我。”
白淼淼放下话本,偏过头望向窗外,心里有些不舍。
豫章冬季温和,极其适合吕南秋养伤,到了北境,那里冬季寒冷干燥,许是要加倍看护才是。
白淼淼缓了缓才说:“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是要回去了。”
白淼淼呷了口热茶,慢悠悠继续说:“这里是豫章,你要回北境,快马加鞭也得需几日才行。”
她说完,转回来的目光落到吕南秋脸上,心里忽然有些怅然。
从此便吃不上他做的饭菜了,也看不到他晨起舞剑了。少了一个仆人外加一个舞者,实在是遗憾呢。
白淼淼望着他,眼前便浮现出他舞剑的模样,人怎么可以帅气成这样呢?
“将军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可要好好将养着。”白淼淼叮嘱说。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吕南秋抱手道谢。
白淼淼朝他招手:“你过来,我再给你把把脉。”
“嗯。”吕南秋上前几步,坐到她对面。
白淼淼葱白的指尖温柔地落在他脉搏上,吕南秋定定的看着,半晌回神,不自然地垂下眼,静静等待她看诊。
“以后上战场,别那么拼命,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白淼淼好言劝道。
“姑娘说的是。”吕南秋苦笑,“可我既是主帅,在战场上,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你也可以不冲到前面呀。”
“我都不敢冲,我下面的人又怎会勇往直前?主将就是军队的主心骨。”吕南秋回道。
白淼淼见说不通,低低嘟哝道:“我可不能保证下次再找到你。”
吕南秋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心底当然有许多疑惑。
晕死之前,他是在北境战场之上,再醒来便是在千里之外的豫章,如此奇缘也只有仙人能做到。
“冒昧问一句,姑娘师从何人?”吕南秋问。
白淼淼打量他,笑了起来:“你们人类可真的拐弯抹角。”
“在下是真心发问。”吕南秋望着她的眼。
“刚醒来不问,如今才问,不觉得晚吗?我要是精怪,一早就把你吞入腹中当了过冬粮食了。”白淼淼呵呵笑道,
吕南秋倒是坦荡,回道:“你如果是精怪,那也是一只善良的精怪。”
白淼淼心情稍微好了点,低头饮了口茶。
“我总要知道姑娘是哪路神仙,才晓得在哪里立庙感谢。”
“立庙感谢就不必了。”白淼淼兴致乏乏,“你从前救过我,所以我才救你,我们如今两不相欠。”
吕南秋一生到此刻,救人无数也杀人无数,可论说记忆最深的便是捡到那只白猫。
吕南秋盯着眼前身世成迷的少女,试探性的问她:“你是小白?”
白淼淼眼皮撩了下,眼珠一移一转,笑道:“你这人类还真挺敏锐,怪不得民间要称你为常胜将军。”
“如此,我也就不瞒着将军了,我就是得过你恩惠的那只猫妖。不过我也不是一般的猫妖,我自幼便是在青山随师傅学医,如今也不过是下山历练历练试试我的医术罢了。”
吕南秋眼中闪过惊喜,接道:“再遇到你真好。”
白淼淼闻言怔了下,低头顺着袖口,漫不经心的说:“既然将军要走,便快些走。北境寒冷,我就不送客了。”
说完,白淼淼支着脑袋,眼睛闭着不再看他。
吕南秋坐着没动,静静看她须臾。
正午阳光最好,吕南秋饮完几杯茶,太阳已有西去的势头,他取过披风为她搭上。
这是吕南秋距离她最近的时刻,他不由伸手,拿手背轻抚过她眉心,轻声说:“我们日后还会再见吗?”
回应他的是白淼淼平稳的呼吸。
吕南秋嘴角弯起,自嘲地笑了下,转身离去。
门被带上,白淼淼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她抚上胸口处,那里跳得欢快极了,平静后只能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空落落。
白淼淼怅然地望着远处,许久之后,露出笑来:“你我有缘就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