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伶楼里惨叫不断,门窗尽数锁死,一点亮光都投不进去,暮瑟披着一件锦衣,大张旗鼓地坐在红伶楼底楼正中的桌子上,拿着笔蘸着旁边盒子里的彩墨,端着铜镜,细心地往脸上涂抹。
老妈妈跪在地上,磕头磕得脑门鲜血直流,颤声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暮瑟顶着半面妆容,有妆的一面笑容灿烂,没妆的一面狰狞可怖,笑眯眯道:“仙人?我算哪门子仙人,还是人家仙家的话好听,怎么,现在没仙家庇佑你了?”
老妈妈瑟缩在地上,磕头更甚:“不知仙人下凡,冲撞了仙人,还请仙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闻听此言,暮瑟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冷哼一声,嗤笑道:“这世上谁能不记谁的过?又凭什么不记你的过?别着急,等我画好这半面妆,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老妈妈冷汗如雨,抖成个筛子。
暮瑟在脸上一笔一划描摹着,可是两半脸画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妆,一面是金灿灿笑面的广德,一面是白森森阴郁的苏逸子。
两扇面孔画好,暮瑟满意一笑,长出一口气,随意道:“来吧!开始!楼上藏着的别躲了,谁狠狠给这老太婆一个嘴巴,我就给谁开门。”
还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楼上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好像有一个小姑娘在楼梯上闪了一下,又被一只手给拉了回去,暮瑟冷漠地盯着楼梯口,就这样耐心的等着,一言不发。
楼里安安静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传遍全楼。
他越耐心,别人越煎熬,熬得凉酒都跟着心脏“砰砰”作响,大约熬了一刻钟,终于有人熬不住了,一个女人揪着头发冲下楼来,满脸泪痕。
暮瑟一伸手:“请——”
红伶楼的女人向来貌美,可是此刻这女人花了妆容,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她冲到老妈妈面前,却又一下子刹住了车,她深深低着头,一眼都不敢抬,老妈妈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女人,鼠见猫一般,眼神都跟着人一起瑟缩。
暮瑟跳下桌子,背着手走到女人身后,将头探到女人脖颈之间,轻轻嗅了嗅。
女人猛地缩脖,眼泪哗哗往下淌,暮瑟瞧她害怕,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来,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帮她把手抬了起来。
他将女人的手放到老妈妈的脸上,轻声威胁道:“使劲,不使劲可不让走。”
女人一动也不敢动,最后终于崩溃道:“我不打了,让我回去吧,让我——”
“嘎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手腕还在暮瑟手里,手却无力地耷拉下来,女人放声长嚎,捂着手腕,跌坐在地。
暮瑟叹了口气,一把将女人甩在一边,抬头朗声道:“连这个女人一块打,下一个谁来?!”
那嚎叫的女人眼神一滞,恐惧霎时间蒙了全脸,她甚至顾不上断手,跪爬几步,两臂攀住了暮瑟的大腿,眼神震颤,惊恐道:“不要,不要打我,我打她,我打她!!!!”
暮瑟嫌弃地将女人踢到一边,“切”了一声,不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玩意儿。”
女人忽然眼神满是怨恨,用膝盖爬几步到了老妈妈面前,抬起那只没有断掉的手,用尽全力“啪”的一巴掌。
“我让你扣我月钱!”
想起她的恶,女人终于动了手。
老妈妈的头歪到一边,一时半会没有动静,暮瑟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人,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
女人打完老妈妈,冷汗已经将头发完全浸湿,黑发粘在一起贴在她脸上,造就她一副半人不鬼的模样。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缓缓抬头,渴求地望着暮瑟。暮瑟低头,对她一笑,乐呵呵道:“做的不错,真的不错。”
女人喜笑颜开。
下一秒,暮瑟的手盖在了女人的天灵盖上。
他冷漠道:“可是,我让你动手了吗?”
暮瑟手背上青筋一起,“噗呲”一声,五根手指生生扣进了女人天灵盖里。
凉酒这次是真吐出来了。
那女人一命呜呼,尸体砸在暮瑟脚下,楼上惊叫一片。
暮瑟厉声喝到:“都下来,打她!!”
人们争先恐后地下得楼来。
……
大孬子和光头藏在二楼黑灯的包厢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盯着楼下的人。
大孬子颤抖道:“傻路子呢?”
光头压低声音,沙哑道:“早起带着他妈出去看病了。”
大孬子咬牙道:“我他娘的要是能修仙,岂能让林瑟小儿在此嚣张!”
光头赶紧把他嘴捂上:“嘘……”
大孬子气得浑身肥肉跟着颤,推开光头的手,恶狠狠道:“老妈妈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我肯定不下那个手,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丧尽天良!”
光头愁眉苦脸道:“可是,那能怎么办?”
大孬子怒不可遏,抄起了一旁的茶壶,沙哑道:“你随意,来世还做好兄弟!”
光头眼神一震,再看大孬子,翻下栏杆,暴怒道:“林瑟我去你妈的臭戏子!!!!”
……
“吾路”早早就在红伶楼旁边的小巷子里藏好了,当年他就是藏在这,才逃过一劫。
也许不是因为他藏在这,而是暮瑟刻意放了他一命。
“吾路”冷声道:“看见了吧?我真的不是林瑟,回去好好问问你们堂主吧。”
而后他又换了一个语气,抱头道:“我不信!”
喊到一半,他又恢复了一副冷漠模样,懒洋洋靠在墙边,叹息道:“信不信可不在你。”
简直分裂得吓人。
这次,鹤鸣不再将吾路放出来,而是顶着吾路的身子,靠在这歇息:“还是歇歇吧,毕竟过一会儿,你还能看见更惊悚的。”
红伶楼里惨叫不断。
暮瑟将那身沾了血的锦袍一脱,走到楼门口,伸了个懒腰,轻蔑道:“我说开门,又没说活着放你们走,门开了,谁能出来算谁本事。”
楼中尸身堆积如山,谁也出不来。
暮瑟从巷子口走过,走过去,却又倒了回来。
按理说,暮瑟应该一眼便能看见吾路,可他依旧喊了一句:“谁在那?”
鹤鸣改了吾路的行为,却没改暮瑟的剧情,想必当时吾路藏在巷子深处,而暮瑟放他一马,没往里走。
暮瑟在巷子口转了,忽然颠了颠腰间的钱袋子,随后,暮瑟叹了口气,离开巷口,渐渐远去了。
“吾路”背着手跟了上去。
……
城中燃起一把大火,从八大穷巷那边开始逐步蔓延,热浪滔天。
暮瑟背着行囊,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谁家捡来的破剑,他想着:“那仙家御剑轻飘飘的,我也试试。”
他瞪着那剑,稍稍一使劲,竟真让他把剑御起来了,他迫不及待踩上破剑,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一些。凉酒看人果然准,他确实有天赋,他御剑低低飞了一会儿,胆子大起来,控着脚下长剑便上了天。
他飞跃高耸的城墙,留下身后火海一片。
凉酒又得留着一个眼睛看暮瑟,又得保着自己的身体出城,忙的不可开交。他闭着一只眼,两只开扇,御风起飞,飞到一半看见“吾路”驾云而行,凉酒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扑了过去,扭身躺云彩上不动弹了。
“吾路”瞥他一眼,没说话,追上暮瑟,跟在暮瑟旁边。
凉酒闭眼,又开始通感暮瑟,且不管他们现在能不能看见暮瑟,至少得一直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暮瑟御剑离开了这座城,埋葬梦想,扔下怨恨。绿茵万里,长风在前,他迎风而笑,泪流满面。两半妆容被他一把抹净,妆下少年还是少年,可他经历过的残忍会永远留在他心间,一遍一遍在梦里重现。
他行了一段路,忽得皱起了眉,前方白衣人一字排开,飘然而来。
刚刚手刃仇敌的激情渐渐褪去,平静与孤寂之后,还掩藏着些许空落落的恐惧。
他踩着剑停下,一排白衣渐近。暮瑟抬眼,凉酒跟着远眺。
前方就是天山门的人,绝对没错,而且他们的白衣上金纹密集,金纹越密等级越高,这群人绝非等闲之辈。
最前面那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得和那琮玉出奇的像,可是又不尽数一样,他脸庞边缘有一条大疤,从嘴角延伸向耳根,就像是个扭曲的笑容,而且只咧开一边,分外可怖。
他身边还有两人,也是老朋友了,左边一位破衣烂衫,右边一位锦衣华服。
这两人最突出多的特点就是——没有脸。
林瑟心里砰砰打着鼓,似乎是想要后退,可是他没学过如何倒退,只好在原地,咬着牙如临大敌。
那些人越来越近,暮瑟警惕地扫视着这一排白衣修士,不自觉抿起嘴,两条手臂微颤,脚下长剑也跟着有些声响。
然而,就在他目光锁定那破衣烂衫的乞丐之时,凉酒明显感觉到他眼神一缩,刹那之间,冷汗从他鬓角淌下,描摹他的侧脸和下巴,最后“嘀嗒”下去,落在他的领口,开一朵花。
凉酒听见暮瑟心中惊诧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