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之中，高大的男人骑在灰褐色巨狼背上，飞跃过数个低矮的沙丘，巨大的狼脚在尾处掀起呛人口鼻的沙尘。
一轮红日僵在地平线尽头的黄沙中要掉不掉，猩红的光芒铺成在这片贫瘠又富饶的土地上，沙砾无不战栗，像是被烈火炙烤，最后在火焰中消融。
巨狼的奔跑速度非常人能比，不过一个时辰，褚寻鹤和天照已经跨过半个沙漠，即将抵达他们这次旅程的目的地，阎魔族人的居所，沙漠中的金矿，绿洲之城孟菲斯。
高大宏伟的城门由远及近，隐隐可见，城门上箭光烁烁，褚寻鹤只随意地瞟了一眼，便猛然扼住了控制狼匹的缰绳，摆手逼停了身后意欲直冲的天照。
他的面孔在热烈的夕阳照耀下更加英俊，更增添野性，微微侧头眯眼望向远处的动作格外突出了他线条利落的下颌骨，悍利硬朗得让人心动。
可惜天照天生不懂情爱也不知欣赏，被他抬手一揽，只不紧不慢地斜了一眼，问：“为什么停下来？”
褚寻鹤朝城门上星星箭光抬了抬下巴。
天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见状更是嗤笑一声，一拍身下乖顺的野狼笑道：“这有什么可犹豫的，硬闯不就行了？”
“这是孟菲斯，不是你的乐风首都。”
“有什么关系？”天照一甩因为炎热而高高束起的黑发，唰地召出跟随自己征战百年的玄铁长枪，枪头红缨一动，指向城门之上，“不就是一座城么？我闯进去，忒弥斯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褚寻鹤深深地注视她：“的确不会拿你如何，但会罚我三年不得进卡纳克神宫。”
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想背锅。”
天照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收起长枪，慢吞吞跟在褚寻鹤身后踱到了城门口。
果不其然，狼脚一踏上距离城门三百米的距离中，就听哗啦数声，城门稳稳打开，亮出背后黑黝黝的百来个炮口，就连城墙上的弓箭弩器也稳稳瞄准两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两人射成马蜂窝。
褚寻鹤沉着不动，胯-下巨狼被弓弩箭声刺-激得嘶哑吼叫，被他轻轻揉了揉狼头，勉强安抚下来。
打头走来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硕男人，粗黑长发被绑成小辫，束成一把，褚寻鹤定睛去看，认出束发的是个色泽极好的玉环。
这在汜叶也是上等用具，他心中有数，沉思须臾，行礼温声道：“阁下是……”
那人渐渐走近，赤脚裸背，肌肉饱满，虎目阔面，剑眉粗浓，是个极为凶横粗犷的长相，见到两人，面上先是流露出一抹疑惑，旋即变为不熟练的客套：“两位可是……”
褚寻鹤没有放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和戒备，施施然一笑，抬手一指天照：“乐风之神。”
那人急忙行礼，行至半途，又想起什么，起身说：“那你是谁？”
褚寻鹤没有开口，剑眉舒展，唇角含笑，半阖着眼帘杵在原地，像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他等的那个人果然冒出了头。
从那黄沙漫天的地平线处跃出一个清瘦的身影，背着满身赤红夕光，好似浑身浴火一般骑巨狼奔来，停在几人面前，不卑不亢地喊道：“爸，帝君，还有你。”
她刻意不喊天照神名，后者也不大在意，弯着柳眉亲亲热热地凑过去，按照乐风人的习惯，挽着对方麦色的手臂说：“终于来了？不跟我闹脾气了？”
“……”
劳拉用力把手臂从天照臂弯中抽出，没什么表情地甩了甩。
她一派生疏冷落的意思，天照倒是毫不在意，被挣脱了手，就骑着那匹狼走到劳拉身旁，不由分说塞给她一颗红宝石，笑着看向了神色僵硬，手足无措的阎摩族首领，弯眉弯眸笑吟吟问：“现在可以放我进城了吗？”
“……”首领拉再无多说，也不需要再确认两人真伪了，抬手一摆，驱使士兵让开道路恭迎三人进城。
……
天地异色，长空之上浓雾不散，须臾云卷风急，从那雾海中走出了一个身姿挺括悍利的青年，银发银眸，两耳生鳃，半身鱼尾，高停于半空居高临下地望向世人时，眸中漠然冰冷，好似在看一群死物。
然而眸光一动，映进温珣微微含-着某笑的面容时，眼中冰块又尽数消融退去，转而漫起难以接受的惊惶，嗓音如那瞳眸一般，微微颤-抖：“温珣？”
他又问了一遍，转而连自己最在意的端庄都不要了，磕磕绊绊地落地化腿，往前一扑就把人抱了个满怀：“你终于回来了！”
他再怎么收力都是个重达八十公斤的成年男性，一个熊扑上去，温珣立刻往后倒了两步，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脆弱的尾椎骨立刻传达怒意，温珣当即被疼得哎呦叫出声，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把黏在胸-前的塞壬一推，叹道：“起来点，再不起来，我就要撑不住了！”
压-在身上的人鱼这才恍然察觉不对，手一撑，人朝后一倒，盘腿坐在地上捏住了温珣肩膀：“你怎么了！”
温珣：“……”
他张张口，心中正思量着是撒个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戳破的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真话，尼奥尔德已经率先啪地打在人鱼头顶，把那头银灰色短发拍得乱飞。
一边拍着，一边毫不留情地说：“别废话，把人带走。”
塞壬立刻攥住他手腕：“为什么？褚寻鹤要动手了？”
忒弥斯：“……”
尼奥尔德：“……”
温珣：“所以这件事只有我毫不知情？！”
“当然不止你一个人，”塞壬甩开尼奥尔德的手站起身，把温珣也拉起来，搂着肩膀解释道，“五国很多子民，还有已经闭关锁国的斯瓦塔尔夫海姆，都不知道这件事。”
温珣揭穿他的辩解：“五国子民并不直接接触政事，知道了才叫奇怪；斯瓦塔尔夫海姆的矮人国国王早在很多年前就说过自己不问外事，如今闭关锁国，自然更不知道你们搞得勾当！”
他头一回对面前这条小人鱼发火，塞壬也不知所措地缩了缩脖子，羞得两腮耳尖红成炭，一用力把他搂得更紧了。
忒弥斯适时插-进来：“行了！到了亚特兰蒂斯有的是时间给你们拌嘴，塞壬你现在赶紧把人带走！再晚点我怕姓褚的反悔！”
温珣也拧着眉升了火气：“谁说我要走了？”
忒弥斯一怔，正准备启唇吟唱的塞壬被惊得咬上了自己的舌尖，当即嘶了一声，疼出泪花。
尼奥尔德摸了摸起了片淤青的手腕，走到温珣面前钳住他的下巴：“你刚刚说什么？”
温珣打掉他的手：“我不走。”
他反手把人遍布淤青的手腕握住，心疼地轻轻揉-搓几下，抹上药膏，转头面向塞壬一字一字地说：“我叫你来，是有别的事需要你帮忙。”
……
孟菲斯作为阎摩族的主城，虽说不如身处绿洲的赫利奥坡里斯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风情，褚寻鹤抬手接过从窄小窗户中丢来的鲜花绸带，打开一瞟其中含义，反手甩给了背后左顾右盼的天照。
天照正看得起兴，冷不丁被褚寻鹤甩了满手绸缎鲜花，也没有生气，笑着整理好递给劳拉，半天没被接就好脾气地插在了狼耳上。
首领拉在最后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传闻中喜怒无常的神明下一秒就举枪斩了自己女儿的脑袋，走了一段，又担心阆风帝君狼头五彩缤纷的绸缎会当众被帝君撕成碎片，丢进地里。
他如此揣揣不安，以至于目光赤-裸裸的有些让人不悦了，所幸首领居住地方离城门不远，直到几人抵达居所门前，他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只是褚寻鹤胯-下的狼平白无故得了满头华彩，待人下去就气急败坏地抓挠自己有撮灰毛的脑门。
天照见状哈哈大笑，凑过去帮狼除去一些，却坏心眼地把花全留在了对方脑袋上。
褚寻鹤知道她性格如此，站在门口等了会，转头就见首领对劳拉说了什么，后者怒气冲冲地摇头，最后还甩了父亲一个白眼。
再一看，拉金色的卷毛迎风炸起又无声落下，显然是被女儿气得不轻，但是又无可奈何，委委屈屈地压下了火气。
褚寻鹤：“……”
他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眼睛。
天照把好好一头巨狼打扮成花姑娘后就满意地收手了，姿态轻盈地走到褚寻鹤身旁，扯了扯衣角，低声说：“那个首领一定藏了些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褚寻鹤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大致意思应该是你自己又是哄人家女儿又是忙着整理我丢过去的东西，到底在什么时候下了这种定论的，随后别过眼迎上硬汉深邃的眼睛。
硬汉站直身体应该有两米高，虽然之前看起来四六不着调，样子瞧上去还是非常勇猛英武的。褚寻鹤无声地回忆了一下对方的兽化种类，走上前说：“有些事，还是进去说吧。”
拉答应一声，粗壮的手臂一抬，就把他的姑娘拍进了天照的怀里。
沙漠没有绿洲那么有植物，阎摩族人自然也没有那些阿蒙拉族那么讲究和精致，拉的会客厅除了多一些珠宝和座椅，其他和普通阎摩族人家没有多大区别。
褚寻鹤一路观察会周围陈设，等首领走到座位前停下，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坐下接过了热水。
拉一边手舞足蹈地吩咐侍从去准备热茶和糕点，一边匆匆忙忙地抓过散在椅背上的衣服，并把那些衣服全部丢进角落里。
褚寻鹤喝着热水看他忙活，等对方忙得差不多，才放下杯子开口道：“想必您已经知道我此次前来为的是什么，那我就不必多说了。”
“……”首领挠了挠满是胡渣的下巴，支吾几声，开口道，“你为的是什么？”
褚寻鹤一愣。
拉说：“我先前没有接到忒弥斯大人的通知，同样也没有接到我女儿的消息，虽然有些虚假，但是千真万确，还希望帝君给我再说一遍。”
褚寻鹤：“……”
他揉了揉眉心：“传闻说阎摩族首领憨厚忠良，从不激进，常年支持中立，我原先还以为是骗人的，原来真的是这样。”
拉像是听不出他话中的试探，接过侍从端来的热茶和干果放到褚寻鹤面前，说：“过奖过奖，实在是现在的形势太乱，我不愿掺和……”
“是不愿，还是不敢？”
拉的话戛然而止。
褚寻鹤拿起一颗干果，放在了两人之间木桌的正中：“您知道，中立和软弱，有时候是同义词吗？”
“……”拉深邃的金棕色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桌上那颗坚果，“当然。”
他捏起那颗坚果塞进嘴里：“但我不是，我是为了阎摩族更长远的利益，也是为了整个汜叶更长远的发展。”
褚寻鹤：“即使你深爱的子民被异族人残害，却无处伸冤？”
拉猛地掀起眼皮，不卑不亢地对上了神明看似温和实则内敛锋芒的双眸。
他直白地说：“阁下，你到底想要从我这拿到什么？”
褚寻鹤看着他：“阎魔族兽化的力量来源。”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
“阁下，”双方对峙，气氛紧绷，几分钟后首领忽而收回视线，看向了窗外，“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褚寻鹤回答：“为五百年前灭族的兽人，也为那些含冤而死的阎摩族人讨个公道。”
“但他很危险，非常、非常、危险，一旦出世，必定会掀起风暴。”
“所以这么多年你连风头都不敢出，躲在沙漠深处小心翼翼地守护它？”
“是。”
“……”
又是沉默，窗外狼嚎不断，少女俏丽的骂声不时传入屋中，姗姗来迟的天照推开门带来燥热。
褚寻鹤被那股热风吹起了头，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少女坐到首领对面：“那你希望离开汜叶，前往乐风长眠之地生活？”
“不！”这句话就像触到了什么底线，首领神色骤变，大掌砰地砸在桌上，金色卷发在哗啦啦的碎裂声中冲天而起，“不！我们不会离开！”
天照静静地望着他：“是么？那你和你女儿的想法是一样的啊？”
她说：“那你的女儿为什么选择离开你，加入反叛军，用激进的手段对抗阿蒙拉族？”
拉暴怒的神情一顿，呼呼喘气，扭头又看了一眼窗外。
天照同样扭过头，看见满眼黄沙。
她说：“又或者，既然你的城池守卫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