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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6.夜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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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偏院,不真实的夜色里漂浮着坞主的灯笼,事态犹如翻下悬崖的马车。薛克义甚至掐了掐自己,可这荒谬的梦境牢不可破。

薛衡的阿娘就在他对面。薛衡失踪后,薛克义从来避着她,从来只让薛徇去劝她“不要担心”,去哄她“不得告诉坞主”,去传话说“阿衡就回来了——怎么可能那么快?要耐心”。今夜,如在梦中的薛克义第一次被迫直面金夫人。她拄着拐杖,朝他颤颤上前。

十六岁的金阿绣千山万水远嫁来槐坞,十八岁便守了寡。孤儿寡母在这个大家族的漩涡里尝尽悲辛,受尽倾轧,逐渐什么委屈都能咽下。金阿绣此生所求不多,只要母子相守,只盼阿衡快有出息,如此度过漫长又短暂的二十四年。她为人温柔,思虑简单,容易轻信,以至于阿衡不见的最初一段时日她还懵然。因为薛徇安抚她说阿衡没有丢,阿衡在替坞中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完就回来。但她不能吱声。

于是她温顺地等。他们让她不作声,她就真的默不作声。哪怕耐心随着时间流逝一日日消磨,青丝尽白,她也相信只要能忍耐下去,阿衡也许明日就回来了。金阿绣忍了一辈子,这不算什么。后来坞中子弟时常背着她窃窃私语,那也不算什么,那些流言她一句也不信。

她一句也不信。即使无尽悲辛逐渐发酵冲昏了理智,仍念着薛克义答应过阿衡会回来。阿娘日日都在坞外等他。

直到今天上午,梁县县尉走后薛徇怕她回坞中闹事,将她关在望楼下的小屋里。金阿绣被关了一整天。人们好像又遗忘了她。没有人送饭,也没有人送水。捱到薄暮时分,阴差阳错,她亲耳听见薛克义和一行来客的对话:

-“本坞人人皆知薛衡失踪已久,遍寻无果。他纵担着什么大案……”

四十二岁的金阿绣举起树枝削成的拐杖,劈头盖脸向薛克义挥去,凄厉喊道:“还我阿衡!!——还我!我的阿衡!……”

薛克义忙不迭抬手去挡,薛克仁蹙眉道:“按住她!”两个子弟忙按住金夫人,夺了她的拐杖远远丢开。她今夜就是用这拐杖砸开了坞主薛克仁的院门。

“拉下去。——带阿平!”

金夫人被就近关进巫姑的小屋里。阿平战战兢兢上前来。薛克仁道:“你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遍!”

阿平连忙答:“是,是。去年十月廿四,仲公让我们夜半悄悄开门,不要吱声,放两辆马车出去,薛衡就驾着其中一辆。十一月十五子夜,两辆马车都回来了,可……可两辆车系在一起,那薛衡并不在车上。”

“未明缘由,如何可放?”

阿平颤道:“仲公说,说是奉坞主的命令派子弟外出秘密办事……”

薛克义一跳三丈高:“一派胡言!我何曾说过这话?我为什么要送薛衡出坞?何人可证?兄长,这定是小人要让我们兄弟阋墙,万不可轻信谗言!”

“克义,三年了。”薛克仁嘴角下垂的皱纹又深了些。“自从三年前你接待了洛阳来的那一行所谓贵客,难道不是年年都派人‘略表敬意’?”

薛克义魂飞天外:“兄——”薛克仁哂道:“你如此尽心侍奉,那贵人难道不曾给过你分毫回应?”

薛克义心口一窒,后退两步,忽然往后一倒。薛徇赶忙扶住。一院肃然。李方和聿如趁众人注意转移,暗中磨挣着束手的绳子。聿如边挣边着意听着。洛阳,瞻之怀之的过所上填的去处正是洛阳。可若是叔父派人来接,他去年才第一次出使来隋,怎会三年前就埋下这条线索?

坞主薛克仁见二弟面如死灰,不再逼问,背手走向薛行的坐榻。薛行忙侍候父亲坐下。

这两兄弟的性情大相径庭,处世之道也迥然不同:兄长严肃自守,倨傲自负,对官府豪强一视同仁地不给脸色;弟弟为人机变,总思量结交些权贵,万一将来时移世易,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夜,望楼值守的部曲来报说渠外有人迷了路,请求投宿。那是一行从鄢陵回洛阳的客人。槐坞闭门谢客多年,薛克仁从不管这些陌生旅人的死活。然而薛克义听部曲说那些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便令人喊话问他们身份。这一问肃然起敬,瞒着兄长将贵客迎进自己院中,亲自奉茶嘘寒问暖。

贵客坐了一夜,天明便走了。相送时被薛克仁撞见,他冷冷一瞥,目中无人而去。薛克义悻悻送走了客人,攥紧手心里的地址。

此后,每年年关将近,薛克义都派亲信去洛阳孝敬些槐坞“土产”。没获什么好处,只图维系着关系。毕竟,这是他唯一一条伸向槐坞之外的触角。

薛克义常常觉得自己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将会向整个槐坞证明,他的见识才是对的,他比坞主更适合当坞主。可眼下他怕是没有等的时间了。心知身家性命就系于今夜,薛克义提起一口气颤声道:

“我的确每年派人向洛阳敬献些薄……备些土产。然而每次皆以坞主的名义奉上,要说回应,我从未要过他们给私人的半分回应;要说尽心,我薛克义一心所系,只为了我们槐坞百年家业!”

薛克义见坞主并未反驳,拭了泪道:“兄长,世道变了,我们当居安思危、为长远计,他日所获之益,远大于这些送出的物产!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坞里,何曾有过半点私心!我若私心自为,也不会年过半百还只有阿徇一个孩儿,阿徇也不会娶了一妻两妾而尚无子嗣,这一切皆因我父子全副身家都托与坞中事务,半刻也无暇顾及自身啊!兄长!”

激动之处,薛徇也和父亲一并落下泪来。李方险些脱口而出“明明是你儿子自己不行”,咬舌及时刹住。

“我知兄长不愿经营这些俗务,这一切我都一肩扛下,然亦时时内心交战……今夜我们亲兄弟把话说开也好,兄长若决然不愿结交他们,我定唯兄长马首是瞻。”

薛克仁静静听他说完,双手放在膝头,倾身道:“内心交战?唯我马首是瞻?二弟确定不是办砸了他们交你的差使,不敢再见?”薛克义一哆嗦,坐到地上。薛克仁又道:“他日所获的益处,大于物产,也大于我槐坞子弟一条性命?”

薛克义沉痛闭目。他知道,他完了。

“二弟,多行不义必自毙。”薛克仁冷酷道:“带下去,关起来。”一时竟没有人动。薛克仁骤然吼道:“带下去!关起来!”随行而来的子弟愣了愣,试探着上前来拉仲公。薛徇发疯般推开他们,扶住阿父,红着眼也冲薛克仁吼道:

“大伯明知我阿父三年与洛阳交往,既然不许,为何从不阻拦?若非大伯刻意纵容,我阿父早也撒手不做,又怎会出今日薛衡的事!薛衡失踪两月有余,大伯何曾尽意寻找,反而薛行才不见几个时辰便闹得天翻地覆,大伯对待坞中子弟便是如此一视同仁的吗!这么多年,我阿父为坞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伯这是既要好处又不愿脏了手,而今有了难便将我阿父推出去,什么‘多行不义’,我看大伯心机用尽也当不了郑庄公!”

薛克义又惊又喜道:“阿徇!不得无礼!”薛克仁不可置信地盯着薛徇,呼吸急促,面色渐渐紫涨起来。薛行气得昏头,拔剑便架在薛徇脖子上,薛徇扛着剑便站起身,冲堂兄喊道:“有本事砍下来,阴曹地府我先替你们开路!”李方靠着捕快经验终于先解开绳索,匆匆要替聿如解开,一个看得出神的子弟余光一瞥,匆忙喊道:“他们要逃!”

薛克仁拿手指着,抚着胸口抖抖索索唤:“阿行!”薛行恨恨调转剑锋,聿如未及挣脱,李方逃跑无路,绕桩躲在她后面,露出个头大喊:“你们谁敢动手!你家少主亲口承认,这是薛衡的新妇!”

薛克仁怔了一怔:“薛衡的新妇?薛衡失踪了两个月,哪来的新妇?!”聿如今夜第一次被气到两眼发黑,转头低声催道:“先替我解开!”

李方连忙摸索解着,一边大喘气道:“你看,疑问来了吧?……我们也是这样想。……为什么呢?……你们先把刀剑放下,……大家慢慢说来……”

薛行不耐烦地秉剑便刺:“多余废话!”眼看剑尖逼近她心口,聿如堪堪挣开绳索闪身避开。剑尖直插木桩,薛行拔剑的工夫,李方纵身扑上前将他按倒在地,聿如双手握住剑柄拔出长剑直指薛行咽喉,对众人喝道:“让开!”下一刻,薛行一脚踢开她的剑,翻身便将李方反按在地上,向左右道:“捉住她!”

李方瘫软地仰面倒在地上,抱歉地看着同样被擒住的聿如。他俩挨了大半夜的笞打,滴水未进,全靠一口气撑着完成最后一击,现在实在连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虽然没接住什么天降大任,”小捕快聚集起剩余的力气,微笑道:“我觉得这么死了,也没有很亏。”有这个半路认的阿姊陪他一道,黄泉路上倒也不怕寂寞。

聿如怒斥:“你不会死!”转头拼尽全力向槐坞坞主道:“薛克仁!赵问调来的人马早已埋伏在坞外,天明之前不见我们出坞,他将立刻率兵攻打,你当真以为这古旧槐坞能抵挡得住他们的火箭?”

薛克义便是担心这个,和薛徇使个眼色,预备一旦薛行要动手就制住他。少主薛行就是个疯子,他绝不能让这个疯子带着整个槐坞走向覆灭。

疯子薛行捏起她的下颔:“火箭?人马?你当我们望楼是吃干饭的?你知不知道但凡有一个人出了那片树林,立刻就可以被我们的人射杀!我们不开门,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槐坞!凭你,”他起身踢了她一脚:“也敢威胁我阿父?我让你——”院门同时被一脚踹开,门外一个子弟灰头土脸,衣襟上鲜血点点,冲里边喊道:

“快去御敌!”他甚至没看见坞主和仲公也在这里:“你们全聚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说罢匆匆提剑消失。

薛克仁大惊失色,挣扎着要从坐榻上站起来。薛克义忙就近去搀他,惶惶然道:“兄长!怎生是好?”

外敌当前,兄弟俩忽然发觉彼此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同谋者。薛克仁拍了拍二弟的手,安抚道:“不怕,我们先叫人去打探——”

院门第二次被踹开,方才那个子弟赶回来怒道:“你们怎么还不动?”这回他总算看见了正在兄友弟恭的薛克仁和薛克义:“坞主!仲公!”

二人执手并立,齐问他道:“他们有多少人马?到哪里了?”

“就一个人!已到第三进院子,马上就要杀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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